黑堡的暗影之篇:第五幕 先驅者與繼任者
陌瀚遵照侍者偷偷遞給他的紙條,借著說上廁所的機會來到了餐廳的天台。風吹得很大,掀起他敞開的外套在風中起落。
「恭喜出院。」穆孝明一邊說著一邊遞過來一瓶包裝精美的葡萄酒。
「啊,謝謝。」陌瀚愣了一下,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接下了這瓶葡萄酒,陌瀚覺得穆孝明今天神情嚴肅,這可不像是一個來祝賀的人該有的表情。
「之前活死靈的事情怎麼樣了?」陌瀚問。
「什麼進展也沒有,目前為止也沒有任何有關活死靈的案件發生,希望是我多心了吧。」
「老大,你今天不單是來給我慶祝的吧?」陌瀚說。
就如穆孝明對他的了解一樣,他同樣了解穆孝明。這位年輕的治安局督察一貫行事果斷極少猶豫,在一次任務中他曾為了追擊異形變身的受污者,竟然只抓住一條鋼索就追著從15層樓的高度上跳了下去,並在半空中將受污者一刀兩斷。能讓他這樣果決的人感到神情憂鬱的,必然是極度棘手或是難以理解的事情。
「是啊,我是來通知你一些事情的。在此之前,我們先來喝一杯吧。」穆孝明說著,拔掉了酒瓶的塞子。
「這不是送給我的禮物嗎?」
「酒這種東西不就是慶祝的時候用來喝的嗎?」穆孝明微笑,陌瀚也露出贊同的笑容。
兩人都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半杯酒,就這麼保持沉默,細酌慢飲。
陌瀚很少喝酒,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才算好酒,但這杯酒確實給他一種獨特的印象,一種像是秋夜落葉般的哀傷。
「感覺如何?」穆孝明問。
「濃郁的果香襯托出清淡的口感連我這種不飲酒的人也能簡單入口,很好喝。這是什麼名家的作品嗎?」沒什麼酒品的陌瀚只能給出這種程度的評價。
「不是。還記得林德·史都華嗎?就是這次把你送進醫療研究所的那個鍊金術士,這是他的作品。」
陌瀚的眼角跳了一下。他當然還記得林德,他還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張猙獰的面孔和他臨死前對自己發出的嘲笑。
直到現在陌瀚還是沒能理解林德為什麼發笑,他處刑過很多受污者,他們到最後關頭要麼殊死一搏,要麼平靜地接受自己的死亡,可他從沒見過有人笑得像林德那樣瘋狂,那樣歇斯底里,像是地獄的鬼在嘲笑眾生。
「我更細緻地調查了關於他的事情,發現有些情況非常出人意料。」穆孝明默默點燃了一支煙,靠在天台的護欄上,「他周邊的人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他是個受污者,我們前兩次去拜訪時還被他妻子給轟了出來,直到第三次他妻子才崩潰地接受了事實。在他妻子接受之後他周圍的人才逐漸接受了這一點。他在獨眼鎮風評不錯,在生意上有口皆碑而且價格公道,在所有人看來他都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好鄰居,沒人相信他會是一個殘暴的受污者,如果不是我們確實找到了他獵殺的一系列痕迹,我都會懷疑是我們搞錯了。但事實確實發生了,他在一個月內獵殺了四十人,吃了他們,並把吃剩下的部分撕裂分屍——我難以理解這到底是為什麼,到底是什麼讓這樣一個男人變成了一個惡魔?」
「……那你有答案了嗎?」
「沒有。我還是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我翻閱了他的所有筆記和研究記錄,發現他並不是一個特別熱衷於研究的人,相比起我們追尋的世界真理或是生命奧秘,他更熱衷於釀酒。他的日記里不是關於釀酒的心得就是各種關於兒女們成長的瑣事,整份日記都充斥著一個男人對家庭的感情,然後他毫無徵兆的突然就變成那副窮凶極惡的樣子。本來所有具有墮落傾向的人我們局內都有備案,但他沒有,也就是說他一開始並沒有追求力量的想法,家庭美滿的他也沒有墮落的理由,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力量的權柄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他還是伸手去抓住了,而且死死不肯放開,任憑那沉重的權柄帶著自己沉入泥潭。」穆孝明嘆息。
同樣的結局在治安局的這十年間穆孝明已經見過了無數次,他們所處決的受污者都曾經是他們自己的同胞,可他們卻墮落了。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一旦墮落成受污者,作為執行官他們所能做的就只有以冷血無情的方式將其抹殺。從他們成為受污者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資格,他們選擇了以掠奪吞噬他人的方式來滿足自己的慾望成為加害者,那麼作為保護者的執行官就必須以鋼鐵與鮮血的手腕將他們制裁,絕無例外。
在治安局派發的眾多任務之中,對受污者的獵殺從來都是重中之重,因為只有不斷地進行獵殺,治安局才能勉強維持住人類與血族之間脆弱的力量平衡。在這樣嚴峻的局勢下,沒有富餘的時間讓他們去理解每個受污者墮落的理由,他們能做的只是將那些悲劇和悲劇的主人一起葬入墳墓。
「不過現在有了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陌瀚問。
「一個避免這種悲劇再次發生的機會。」穆孝明收起猶豫與悲傷,「老爺子已經下令,派遣遠征隊去摧毀黑堡遺迹中與幽界相通的大門,這一次一旦成功我們將在十年內徹底斷絕那些污穢之物侵蝕我們的可能性,我今天來要告訴你的就是這個。」
陌瀚的心臟加速跳動起來,歐林的推測是正確的。這確實是一場戰爭,而且重要到結果將會影響整個魔法界未來的命運,如果成功,他們將拯救無數的生命。
「是要讓我也參加嗎?」陌瀚挺直了身子,準備好接受下達給自己的命令。
「不,我是希望你不參加。」穆孝明回答,把抽剩一半的煙捲扔進風裡,化作一團鮮亮的火花。
「為什麼?!」
穆孝明沒有回答,而是轉身帶著陌瀚看向他們腳下的城市。
城市的大街小巷人流不止,各種載具在街道上川流不息,充滿了生命與活力。可這其中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數百年前發生的歷史與今天的他們息息相關,在他們日常生活的城市之中,就在他們的腳下,就是一直以來圍繞他們黑暗與恐懼的根源,僅在數百米深的地下就是真正的深淵。
「因為這次與以往不同,雖然老爺子沒說但是我也察覺到了,這次前往黑堡的幾乎所有人都將一去不還。」穆孝明俯瞰大地。
「看見這座名為白堡的城市了嗎?我在這裡長大,無數的人和我一樣在這片土地上世代生息。我記得街角的史提爾夫人會烤好餅乾分給我們這些打鬧孩子;也記得對面的茜小姐比起魔法更喜歡彈奏她的吉他,她說那才是她的魔法;還記得隔壁的姜爺爺,總是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他的年輕時的事情;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時至今日我們的社會結構與外界那些凡人們的已經沒有太大區別。在這座城市中生活的大多數人都不是什麼技藝高超的魔法師,更不是什麼傑出的戰士。比起我們這種人來,他們更加接近外界的普通人,是迷茫地想要探索真理卻同樣無力的羔羊。他們需要牧羊人帶領他們繼續在探索的道路上走下去,而我們就是牧羊人啊。」穆孝明把手搭在陌瀚的肩膀上淳淳教誨,如父兄般威嚴。
「我們必須做出犧牲,前進與勝利的道路上往往伴隨著犧牲,這是無可避免的。可我們不能把所有的力量孤注一擲地投入其中,我們需要留下希望留下未來的火種,這樣即使我們失敗了,你們也能燃起熊熊烈火築起新的高牆。」
陌瀚沉默不語,他感受到了穆孝明平靜語調中包含的決意,他不禁感到惶恐,有一瞬間他在穆孝明身上看見了11號的影子,這讓他心裡猛地一揪,他們兩人都像是他的兄長他的老師,他們也同樣有著堅定的意志,那一瞬間他感覺穆孝明身後的影子和11號重疊在一起,過去記憶中那份失去摯友的疼痛與恐懼重新找到了他。
「我知道我說的聽起來太沉重也太突然,」穆孝明把雙手按在陌瀚肩上,盯著他的雙眼,「可我還是希望你能接受這一切,如果我回不來我希望你能成為我意志的繼承者,繼續我未能完成的事業。」
「你會回來的,對吧?」陌瀚緊緊抓住穆孝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他的手微微顫抖,彷彿多年前那個在地下裝載庫中無力的孩子又回到了這裡。
穆孝明認真地看著他:「我無法做出一個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完成的承諾,不過當死亡來臨我還是會堅定地面對她說出我的祈禱——時候未到。」
「我也會為你祈禱的。」陌瀚深呼吸一口氣,努力點點頭。
「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穆孝明說。
「這次前往黑堡遺迹的遠征隊有多少人?」陌瀚試圖根據這次派出的力量來撫平自己的不安。
聽到這個問題穆孝明正色,他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給出了答案。
「從各地抽調的精銳以及總局所能調用的大部分人手,再加上暗影社跟鏡湖社給出的支援,總人數超過兩千人,分為『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個大組,有范布倫局長坐鎮,作戰指揮又是那個算無遺策的諸葛瀛,這可是遠超六十年前上次遠征的陣容,告訴你這些能讓你安心些了嗎?」穆孝明對陌瀚說道,說到最後一句時他還露出了微笑。
「呼,被你先告之了那麼沉重的開場我怎麼安心得下來啊。」陌瀚苦笑。
兩人一同望向遙遠的天空。
這趟前途未卜的征程還未開始,但影響已經悄然擴散。
毫無疑問,不論這趟遠征的結果如何,整個魔法界都將為之震動!當他們真正凱旋之際,人們會高聲疾呼些什麼?或當他們悲慘落敗之時,人們又會絕望地哭喊些什麼?
這一切,都要在眾人揭開那古老的封印,進入深淵之後才能知曉。
「回去吧,要下雨了。」穆孝明做了個手勢,帶著陌瀚走向天台的入口。
而在他們兩人身後,烏雲已經越積越厚,一道枝形的電光劃破陰沉的天空。震耳欲聾。
風暴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