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堡的暗影之篇：第三幕 黑堡遺迹
狂風暴雨抽打著窗欞，碩大的雨珠在玻璃上撞得粉碎。
會議室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主座還空著，誰都不敢在今天率先發言。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平日里在魔法界呼風喚雨的人物，可現在他們坐在座位上，忐忑得像是做錯事等待父親責罰的孩子。
更令人不安的是，到場的不僅是治安局各地的分局局長和督察，還有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物——鏡湖社社長諸葛瀛。
這個一貫以計劃縝密與深居簡出著稱的男人，竟然少見的在眾人面前露面了。沒人清楚他今天到這裡的意圖是什麼，但他身邊還有一個位置空著，座位前的名牌上沒有名字，只有一個剝落的黑色殘月徽記——那是暗影社的徽記。眾人紛紛猜測今天的重要議題就是近幾年暗影社跟鏡湖社之間的矛盾調停，稍微安心了一些，因為在所有猜測議題中，這一項是最有可能和平解決的，如果處理得當，既能解決一個大問題又不用發生流血衝突。
就在眾人沉默時，諸葛瀛身邊空置的椅子上出現了異動。先是細微的噼啪聲，然後椅子上方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小點，接著這個黑點迅速膨脹成一個泛著黑紫色的球體，電弧不斷在球體表面躍起，電流擊穿空氣的噼啪聲越來越響，黑紫色的電球不斷膨脹最終到達了一個臨界點，然後它開始劇烈收縮，伴隨著它周圍空間的細微扭曲突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座位上出現了一個胸前掛著銀飾，眼前戴著金絲單片眼鏡的男人。他隨意地把他蒼白而細長的手指放在桌面上輕微敲擊，他的無名指上帶著一枚戒指，戒指上鑲嵌著一枚琥珀色的寶石，寶石中看起來像是某種貓科動物的瞳孔——那是邪龍法芙納的龍眼結晶，是暗影社主席身份的象徵。
「你就不能用正常的方式過來？要是傳送魔法失敗了你打算把這裡炸了？」諸葛瀛對到來的男人無視眾人安全的行為表示不滿。
「只有你才會考慮這種隕石正巧落在你頭上的可能性，你是不是因為害怕這種事情平日才深居簡出？」暗影社主席——克羅羅·芬恩毫不落下風地露出輕蔑。
兩人一見面就顯露出了劍拔弩張地氣氛，這讓眾人的心又懸了起來。坐在角落的穆孝明默默咒罵安排座位的人，怎麼能把這兩個對頭安排坐到一起的。坐在穆孝明身邊的洛安倒是一臉平靜，像是對這一切早有預料。
「哦哈哈哈，看來大家都到齊了，誒呀誒呀，我這個老頭子又遲到了。」
穆孝明想著要做點什麼的時候，會議室的大門打開，一個身材修長，笑臉洋溢的老人進入了會議室。
所有人立刻集體起立，低頭鞠躬對老人表示敬意。
「大家都久等了吧，都落座吧，別那麼拘謹。」
得到老人的允許，眾人才紛紛落座。會場內一片安靜，就連諸葛瀛和克羅羅之間的爭吵也停止了，眾人都側目注視著老人邁著緩慢的步伐，最後在主座上坐下。當老人落座的那一刻，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挺直了背脊，不敢有一絲怠慢。毫不了解情況的人可能會好奇老人為何能受到如此禮遇，他確實受得起這份大禮，因為他是范布倫·海因斯，治安局第三任局長，一位真正的傳奇。
有關他的軼聞傳說多到能讓作家為他專門寫一本故事集，比如他曾單槍匹馬擊潰了數千人的受污者組織；隻身深入亞馬遜森林追查受污者，在泥污與暴雨之中蹲守了七天七夜，最終將那些受污者全部殲滅；還曾討伐了身高超過六米的巨人，現在那顆畸變的巨型頭骨還存放在「魔法生物研究所」的保險柜里。
雖然大都聽起來是這種令人覺得過分誇大的天方夜譚，但任何了解他的人都絲毫不會去懷疑這些傳聞的真實性，因為，他們多半都親眼目睹過這些傳說的誕生。
「大家肯定都好奇，今天我為什麼要把大家都召集起來。畢竟大家像這樣聚在一起已經快十年沒有過了。」范布倫局長和顏悅色地對眾人說道，那感覺不像是一位上位的權力者，而像是一位家中的長輩在對眾多家族中的年輕一輩說話。
穆孝明還記得上一次眾人這樣聚集在一起的時候，那是他還只是一個剛剛進入治安局沒多久的新人，自然沒有資格參加這種核心的會議，也無從知曉會議的內容。但是他知道那場會議之後發生的事情，兩個歷史悠久的家族被毀滅，死傷者數千人，他們莊園內的火焰燃燒了整整十三天都沒有熄滅，這件事給穆孝明帶來了深刻的印象。讓他突然明白，治安局所扮演的角色不僅僅是施與保護的牧羊人，必要時也是手持利刃的處刑者。
「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對比當年來參加的面孔很多都已經不同了，他們有的是已經退居二線，有的則是率先一步離開了我們，更多的則是為了我們偉大的事業作出了犧牲。不論如何，作為他們的繼任者，你們要傳承下他們的意志，帶著他們的意志與我們一同前進。」
「是，謹記您的教誨。」盈月城分局長說。
他是新晉者之一，他的恩師前任分局長在那次戰爭中犧牲。這裡的新晉陞者們大多都有類似的經歷，他們與前任常一起共事，有的還是前任得力的助手，他們之間都有著深厚的感情，這一點穆孝明也是一樣。
「我也老了，很多事情管不動了，平日里局裡的事物都是讓德克斯特代我處理，有時候我也考慮我是不是該退位讓賢了。」
此言一出，大廳內一片嘩然。
范布倫擔任治安局局長的職務已經過去了六十年，但迄今為止仍然沒有人能取代他，他不僅僅是一位實力超群的戰士與魔法師，他更是一位極其優秀的領導者，在過去他憑藉自己的鐵腕在整個魔法世界都瀰漫著腥風血雨的時代牢牢地把握住了權柄，他的政敵被他粉碎，那些墮落反叛的受污者遭到肅清，長久動亂中的民眾得到安撫，在之後的數十年間魔法界再沒有過動蕩，他做得太過出色以至於就連「十環議會」想要替換他都找不出合適的人選。
所有人都清楚，只要范布倫還在坐鎮治安局，就絕沒有人敢輕舉妄動，而他現在居然有了隱退的意思，眾人紛紛猜測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議題。
范布倫局長伸手示意眾人稍安勿躁，話鋒一轉：「可是我又轉念一想啊，我還有一件事始終沒有完成，在此之前我就撒手不管的話，不論是對過去的戰友還是對未來的年輕人們來說，都太不負責了。」
「是什麼事情呢？」盈月城分局長開口問出了眾人的疑問。
范布倫局長緩緩吐出一口氣，雙眼彷彿在凝視遠方，在場的所有人都察覺到氣氛改變了，老人在呼出這一口氣之後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神情肅然，如同大軍將要出征前拄劍凝神的主帥。
「黑堡。」范布倫局長乾脆地說出這兩個字，所有人神色都為之一變，他們都知道那個詞所代表的含義，立刻理解了這才是今天真正的主題。
范布倫局長默默起身，俯瞰眾人。
「黑堡，那個延續了數千年之久的古老組織，他們最早也和我們一樣，渴求真理，尋求著『進化』，尋求於自身之中，以魔道之法尋求，不斷磨礪自己以期能夠攀登生命之樹，接近原初之完人。但是後來，他們得知了一點，生命之果是所有生命的集合，一即全，全亦即一，只有當全歸於一點時，才是萬物歸一者。現如今我們知道，他們當時做了和我們現在完全相反的事情，我們將自己的一化作全，但他們將他人的全化作自己的一，所以他們開始了吞噬他人。打開了禁忌之後他們就再沒有了任何顧忌，他們舉行瘋狂的儀式，讓那些污穢之物來到我們的世界，他們奉獻上自己的鮮血，也接受了那些污穢之物賜予他們的污穢之血，以此來證明他們緊密相連。」范布倫局長的聲音低沉如沉悶的古鐘，講述這段過往時他語調中充滿了憎恨與厭惡。
「血液是靈魂的貨幣，他們接受的血污令他們更加強大，卻也令他們對生命愈加饑渴。他們墮落成了受污者，再也不是我們的同胞，我們與他們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在黑暗降臨之際，我們偉大的英雄與先人團結在一起毀滅了他們，將他們的城堡夷為平地，在其上建立其新的城市，那就是今天的白堡。」范布倫局長說道這裡，側身看向遠處白堡高聳的塔樓。
「可這一切結束了嗎？沒有！直至今日我們依然有同胞因受污者而喪生，依然有同胞受到引誘而墮落，依然有孩童在夜晚啼哭害怕受污者的到來！告訴我，為什麼！」范布倫局長如同暴怒的雄獅，他的低吼令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因為我們始終沒能斷絕黑堡與那些污穢之物的聯繫啊。」盈月城分局長無奈地嘆了口氣。
「是啊，那是我們未能履行的責任。」范布倫局長也嘆了一口，「黑堡的地下迷宮與那些污穢之物生活的幽界相通，我們雖然封印了主要的出口，但是那些污穢之物依然能從其他隨機開啟的『通道』逃走，我們無法阻止這一點，它們散落在世界各地，引誘更多的人墮落。而這麼久以來，我們始終沒能攻破黑堡的地下迷宮，無法將與幽界相通的『地獄之門』關閉，我們的恐懼也就始終無法斷絕。」范布倫局長顯露出無奈與悲傷。
眾人也紛紛陷入沉默，范布倫局長所講的是他們長久以來都清楚的事實。他們派遣人手前往世界各地消滅受污者，毀滅他們的陰謀。但這都無法根除受污者的繼續增加，他們每消滅一個，那些可憎的污穢就在暗中擴散更多，他們的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他們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可他們又無法攻破黑堡的地下迷宮，因為那需要的代價太過慘重——必須用無數的生命去開拓出迷宮的道路，讓後來者踩著前人的鮮血與屍骸前進。他們付不起這個代價，所以他們做出了讓步，把主要通道進行了封印后對地下迷宮置之不理。
「但是，今天一切都不同了！我們的年輕人們努力為我們帶來了新的希望！」范布倫局長突然語調高亢，情緒激昂，連大廳內失落的氣氛都被他所感染。
「洛安！告訴他們你得到了什麼！」
受到命令的洛安從大廳的角落裡起身，大步走到會議桌的末尾，眾人都側目注視著這個年輕人的一舉一動，想要弄明白范布倫局長口中所說的希望究竟是什麼。
「我是總局外放行動組的督察洛安·麥斯威爾·艾德利克，我因職務經常會到諸位的轄區執行任務，所以想必在座的諸位都知道我是誰，我就不多做自我介紹了。」
簡單的說明之後，范布倫局長對他點了點頭，洛安揮手示意警衛推出事先準備好的東西。一個碩大的圓桌被從另外一個房間內緩緩推出，高高升起的金屬支架上覆蓋著幕布，掩蓋了其中的內容。
「今天諸位會坐到這裡是因為我的提議，理由則是在這幕布下的東西。我要感謝暗影社與鏡湖社對我提供的幫助，我才有機會實現我多年以來的夢想。現在，容我向諸位展示——」洛安伸手搭上幕布，然後用力一拉，黑色的幕布被掀到空中。幕布下的東西完全暴露在眾人眼前。
璀璨的紅色光粒攀升而起，互相交錯化作光流的漩渦，然後像是受到指引般向周圍擴散沉浮，無形的力量把每一顆光粒都精準送到預設的位置，最後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座由光粒組成的巨大城堡。
有人立刻認出了那是什麼，驚得從椅子上坐起身體。
「那是……米諾陶諾斯的迷宮！」
「——『米諾陶諾斯的迷宮』，我在巴伐利亞處決一名古老的受污者后，從他手中奪得了這份殘卷。並在暗影社與鏡湖社的幫助下成功修復以黑堡為原型再造。換而言之——這就是黑堡地下遺迹真正的地圖，那份能指引我們進入迷宮深淵的『鑰匙』。」
洛安的話語如同一柄重鎚落下，把很多人心中企圖維持安定的幻想砸得粉碎！
會場內一片死寂，窗外雷電轟鳴！
除了少數幾個會議的主謀者，誰都沒有想到拿出來的會是如此驚人的東西。黑堡的地下迷宮地圖——那意味著近百年來一直被封鎖的地下迷宮有了重新探索的可能，他們不必再用年輕人的鮮血去作為路標開拓道路，這是何等偉大的功績！
可是，他們仍沉默不語。
誰都意識到了接下來要開啟的議題，但誰都無法把那個猜測說出口，害怕說出口想法就會變為現實，范布倫局長心中同樣明白這一點。
沒人想進行戰爭，人們總是在事情還可忍受時一忍再忍，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派遣執行官前往世界各地處決那些受污者，但這種規模與黑堡的地下迷宮攻略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場真正的戰爭，即使知道了正確的路線，他們也必將與那些徘徊在陰影與泥土中的污穢墮落者戰鬥，它們的數量數以千計甚至可能數以萬計。沒人知道這百年來地下遺迹與幽界的連通到達了什麼樣的程度，最惡劣的情況下，他們將派遣部隊前往幽界的深處——那是如字面意思一般，前往深淵。
范布倫局長率先打破了僵局，他緩緩起身，雙手按在長桌上，表情如石刻的審判神像般莊嚴肅穆。
接著他開口詰問眾人：「一問，吾等之為何？」
沉重的氣氛壓彎眾人的脊樑，依舊無人應答。
「戍守之人。」范布倫局長自答。
「二問，吾等戍守之為何！」
范布倫局長厲聲詰問，聲如洪鐘。
「緘默之羔羊，良善之眾生！」穆孝明起身與洛安一同應答，兩人互相看向對方一眼，默默點頭，與他們同時站起來的還有諸葛瀛。
「三問，吾等使命之為何！」
「——驅逐污穢，庇佑萬民！」這次半數人都站了起來齊聲應答。
「四問，吾等大敵之為何！」
這次詰問變成了怒吼震撼在所有人的心底，聲如雷霆，力如千鈞！
眾人紛紛回憶起自己最初的本心，決意與勇氣如瘟疫般傳染，眾人皆起身，齊聲應答。
「——污穢之血者！太古之惡族！」
范布倫猛擊桌面，怒髮衝冠！
「今大敵當前，諸君何以躊躇不前，畏縮不戰！」
眾人紛紛扼腕橫於胸前，那是他們在遙遠的過去建立時傳承下的禮儀，以性命起誓立下保護弱者的誓言——在那個他們還被稱為「鏖殺者」的時代起，百年來從未改變。
范布倫的詰問讓他們想起了自己所立下的誓言。他們將奮戰至死，從此遠離光明。在陰影中與邪魔浴血搏殺，將陽光與和平交予儒弱的羔羊。他們是驅逐邪魔的烈焰，是深淵之上的守衛，是手持利刃的鏖殺者，歷戰與犧牲是他們的榮耀，守護與奉獻是他們的信條，直至所有的污穢之物都被清洗，直至他們戰至最後一人死去，他們方得報償！
「很好，你們都沒有忘記自己的誓言。」范布倫局長默默地長嘆一口氣，讓人感覺他像是突然蒼老了許多。這位年近九旬的老者將要履行他最後未盡的責任，他滄桑的雙眼中，目光灼灼，如熊熊烈火般燃燒不止。
此刻，這位大軍的主帥已經找准了戰機，氣勢內斂，拔劍出鞘。大軍聞訊而動，金戈交響，戰鼓轟鳴。
「敵人就在那裡，我們——」老人緩緩指向遠方，目光如炬，如燎原之火。
「——出征。」
延續了數百年的終局之戰，即將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