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菊文學
小菊把演戲的希望都加在了我的身上。隻要我寫字,小菊就會一步不離地坐在我的身邊看我,小菊的樣子又滑稽又讓人心痛,都快奔三的女人,做起夢來,比小姑娘還要天真。
小菊,你不要這樣跟著我,好不好?我寫字的時候不希望身邊有人。
為什麽?我沒有吵你。小菊睜著一雙很大的眼睛無辜地望著我。
我和小菊解釋不清。我記起了一個作家告訴過我的一句話,永遠不要和不懂文學的人談文學。
我能告訴小菊文學是什麽嗎?不能,她不懂。就象我不能讓杜紅明白,錦洪的生命其實和她一樣寶貴。
小菊,幫我做一件好嗎?我想支開小菊。
做什麽?
幫我弄清楚,我媽是怎樣死的?幫我弄清楚錦洪生病的所有經過。我抬頭看小菊。
這些和我演戲有聯係嗎?小菊還在想她的戲。
有。我在寫一部書,弄清楚這些東西以後,可以拍成電影,你可以出演女主角。我隨口騙小菊。
真的?小菊又要抱我,我躲開了,我已經不是小時候的那個杜娟,我不希望被一個女人摟來抱去的。
我和小菊正在說話的時候,杜大毛來了。
大伯,來了,坐。小菊忙著給杜大毛泡茶。
杜娟,真的不認我這個老子嗎?回來也不進家門。杜大毛沒有理小菊,徑直走向了我。
我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不過,很快我就恢複了平靜。
爸,我和小菊有事,過幾天再回家去。
讓我奇怪的是,在杜大毛麵前,我總是一副乖乖女的樣子。
不行,你現在跟我回家去住。杜大毛從來就沒有同我商量過什麽事,都是他說了算。
杜大毛,你聽著,我恨你,我不會跟你一塊回家去住的。我對杜大毛那種失去溫情的語調,厭煩透頂。
小菊,去把你媽喊來。杜大毛沒有同我爭辯,轉頭喊小菊。
嗯。小菊應聲去喊二娘了。我和杜大毛在一個屋子裏沉悶地不看對方。
二娘進屋的時候,我和杜大毛誰都沒有說話。倒是二娘明白了一切,她說,娟伢,回家去吧,你爸,你大姐,大哥其實都很疼你。
不要提他們。我一下子衝了出去。
杜娟,站住。杜大毛跟著我出了二娘的家。我沒有理杜大毛,徑直往後山跑去,哪裏有錦洪的新墳,有董香草的古堡。
杜娟,你要氣死我,是不是?你為什麽一點也不象你大姐,為什麽你就一點不學學你大姐,整天遊手好閑,聽說你還和一個50歲的人搞到了一塊,杜娟,什麽時候,你才能不丟我這張老臉?杜大毛跟著我一塊去了後山。
杜紅還是出賣了我。杜紅還是把我和陳子風交往的事告訴了家裏的人。杜紅,這個小妮子,回武漢一定不放過她。
杜大毛,我就要給一個50歲的老男人做情婦,怎麽樣?你管得著嗎?我嘲刺地看著杜大毛。
你杜大毛氣得牙齒發顫,抬手要打我,我隨手推了他一下,杜大毛沒有想到我會還手,腳跟沒站穩,順著後山坡滾了下去。
爸。我想去拉他,可是杜大毛的身子離我的手掌心已經很遠了,我根本拉不著。我沿著山坡去追杜大毛,可我也追不上,杜大毛的身子象一個圓圓滾滾的肉球越滾越快,越滾越讓我看不清。
爸。我哭叫著奔向山腳。等我趕到杜大毛的身體麵前的時候,杜大毛渾身是血,眼睛,鼻子,嘴都分不清哪是哪,杜大毛已經不能說話了,我衝著山坡大叫,有人嗎,救救我爸,來人啦,救救我爸。
二娘帶人趕來的時候,杜大毛已經死了。整個生命就在那一刹間結束了。我目睹了杜大毛死的整個過程,而且是我殺死了杜大毛,殺死了這個我一直又恨又愛的父親。
爸,爸,我不是故意的。爸,你醒醒,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杜大毛再也不會開口說話了。我被小菊扶著,回到了自己的家裏。我又一次被逼著去麵對親人的死亡,又一次去承受著這種死亡的衝擊。
為什麽?為什麽呀?小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象瘋子一樣,重複著這句話。
我突然對杜紅充滿了恨意。那是一種用刀刻進骨子裏去的恨,那是一種極不平衡的恨,我和陳子風交往,更多的是為了她,可是這個小妮子,不但不領情,還在杜家人麵前告我的黑狀。
不是杜紅,我和杜大毛不會有這種急劇的衝突,不是杜紅,杜大毛不會死。
杜梅的一家人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鍾也來了。鍾進屋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我沒看鍾。短短的一個月內,鍾第二次來杜家送我的親人上山,這對於鍾來說已經很不公平了。我不知道杜紅為什麽總要讓鍾來參加杜家的葬禮,一次次麵對別人的死亡,對鍾那顆還算年輕的心而言,是一種沉重的包袱。我從鍾化名我是太陽的言談中能體會到,他同樣害怕麵對這種死亡的場景。
我坐在杜大毛屍體旁,一言不發。杜梅穿著一套深色的西裝套裙,比一個月前顯得更有成熟女人的韻味,上次一直和家裏人鬧,並沒有怎麽留意杜梅的衣著,這次杜梅徑直走向了我,才讓我第一次用女人的眼光去打量這個杜大毛一直讓我學習的大姐姐。
你又和我爸鬧什麽?杜梅象審訊犯人一樣直視著我。
問你寶貝女兒去。我沒好氣地頂撞了杜梅一句。杜春華走了過來,杜春華對我說,杜娟,我不是說你,都二十好幾的女人了,也該檢點一下自己的行為。你不同你爸吵,你爸會摔死嗎?上次讓你別強行把棺材打開,你就是不聽,你爸現在被你弄死了,你心裏好過了吧?報仇了吧?
放你媽的狗屁。杜春華,你給閉嘴,不是你們的寶貝女兒,我爸也不至如和我吵,我爸也不至如被摔死。我忘記了自己的斯文,指著杜春華破口大罵。
杜娟,你已經是成年了,讓我說你什麽好呢?說重了,你受不了,說輕了,你又不知道反省。錦洪死了,你怨恨所有的人,現在爸死了,誰來怨恨你?杜梅的語氣總是高高在上,俯視著周圍所有的人。
杜梅,你走你的道,我過我的橋,你不要總是用你這種政治化的語氣來說教我,問問你的寶貝女兒去,她在我爸麵前到底說了些什麽?我不敢示弱地盯著杜梅,自從錦洪死後,我已經不再害怕直視杜梅。
更多的時候,我認為她活得不如我和錦洪真實。
杜紅,過來。杜梅叫著。你對你家爹說什麽啦?
杜紅走了過來。
你們其實都很無聊。人死了就死了唄,總是要去追究。沒完沒了,你們煩不煩?杜紅沒有一點傷感。
我從椅子上蹲地一下,站了起來。
杜錦明眼明手快地拉住我了。杜錦明說,大姐,都累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很多客人呢。聽說杜錦明快要提升到縣裏去了,杜錦明的話也明顯比以前多了一些。很少對我說話的杜錦明,也開口對我講話了,杜娟,去睡吧,啊,不要再吵了,在大姐麵前,少說兩句,聽到嗎?
她是杜家的老虎嗎?你們就那麽怕她。我沒好氣地衝回了自己的房間。小菊沒過多久,敲門進了我房間。
杜娟,睡了嗎?黑暗中,小菊問。怎麽不開燈?
小菊把房間裏的燈打開了,這間房子,小菊和我一樣熟悉。\t
杜娟,不是我說你,你怎麽總是和你大姐吵呢?她說你的時候,你就聽著,你小一些,再說她當著那麽大的一個官兒,習慣教訓人呢。小菊好心地勸我。
小菊,你覺得鍾怎麽樣?我突然問小菊。
什麽怎麽樣?小菊沒聽明白我的話。
我問你,杜紅的男朋友怎麽樣?我重複了一遍。
挺不錯的一個小男孩。小菊說。
你會喜歡這樣的小男孩嗎?我又問。
你不會喜歡上他了吧?你和你爸是不是為這事吵?小菊很緊張地問我。杜娟,你千萬不要幹傻事,你大姐不會放過你的。小菊又補充了一句。
知道。我沒有再說話。睡吧。我關掉了燈。
第天,家裏來了好多客人。杜大毛的死不象錦洪的死,被弄得哀聲四起。在林家大灣,七十歲以上的人死了,稱為喜事,象杜紅她們戴孝的手帕全部是紅的,意味著喜氣。
這是杜家大灣的風俗。杜大毛不在了,杜錦明擔負著杜家的全部事宜,杜梅也沒怎麽管事,忙著應付她的客人,和我打照麵的機會少之又少,倒是鍾和杜紅好象在鬧別扭,鍾不怎麽和杜紅說話,總是一個人悶在一邊,想心思,杜紅站在遠處看他。我不理杜紅,對杜紅的那股恨意一直在心頭驅趕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