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管不了的事
杜紅把一碗飯送到我的麵前時,我一點胃口都沒有。鍾來了,鍾說,小姨,吃點吧,不要太傷心了。
我沒有看他們,我的眼前除了錦洪那張如白紙一般的臉外,什麽也看不了。四哥的小兒子杜冬冬走到了我的麵前,冬冬說,姑姑,我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五叔了。
冬冬,一邊玩去吧。鍾說。
不。我要和姑姑說話,姑姑,為什麽隻有你一個人哭呀?五叔也哭過,我看見的,他就跪在那張床上,我聽見他說話了。冬冬沒有離開我。
冬冬,告訴姑姑,五叔說什麽了?我把冬冬拉到跟前問他。
五叔說,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要等杜娟回來。冬冬幼稚的聲音卻象把利刀一樣捅在我的心口之上。那是錦洪最後的遺言,我相信,除了冬冬,杜家不會有第二個人告訴我這句話,也不會有第二個人告訴我,錦洪對生命的渴求。
冬冬,去,一邊玩去。杜紅想阻止冬冬。
冬冬,告訴姑姑,五叔還說什麽了?五叔為什麽不去醫院?五叔病了多久?我一下子問了好幾個問題。
冬冬,過來。大姑爺給錢你買東西吃。杜春華喊走了冬冬。
杜紅,告訴我,為什麽你五舅沒去醫院?我轉身去問杜紅。
小姨,人都死了,還去追究這樣的問題有用嗎?你說你一回來,弄得家裏上上下下不得安寧,你這又是何苦呢?杜紅不滿地望著我。
杜紅,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誰給你的權利?你五舅才三十二歲,為什麽要讓他這樣離開人世間?為什麽?我衝著杜紅發火。
莫名奇妙。杜紅扭頭就走。
鍾,告訴我,錦洪病了多久?告訴我,為什麽他不在醫院裏?我盯著鍾的眼睛。
小姨,你現在需要冷靜,需要休息,以後再談這個問題,好不好?鍾也在盡力回避我。
不好。我一定搞清楚。誰給他們的權利,讓錦洪這樣死去,誰給的?我站起來去找杜大毛。
小姨,你聽我一句話,好嗎?不要再鬧了,家裏的人都很傷心,你爸真的很難過,他兩天都沒怎麽吃東西。鍾還想勸我。
鍾的勸告對於我來說,一點用處都沒有。我受不了那句:求求你們,救救我吧,我想等杜娟。
這句話是錦洪的遺言,這句話是錦洪對杜家的絕望,這句話是一個即將死去的人最不該擁有的一句話。
我已經站了起來,我已經走向了杜大毛。鍾跟著我,走向了杜大毛。
爸,錦洪怎麽死的?我問。
你還賺家裏不夠亂嗎?你還要怎麽樣?你什麽時候把我這個做老子的放在心裏,你出去幾個月,一個電話都沒有,你有資格來問錦洪的死嗎?杜大毛又恢複了以往說話的語氣。
我有。我想知道,為什麽錦洪要說那樣的話?你們為什麽不送他去醫院?我第一次在杜大毛麵前如此放肆。
你給過家裏一分錢嗎?好不容易才讓你嫁到那樣的家庭,可你二話不說,離了。你還來問我,為什麽不送錦洪去醫院?你知道錦洪的病需要多少錢嗎?杜大毛在這樣的時候還能如此理智。
不要用你當支書的語氣同我講話,從小到大,我聽膩了。我想知道,為什麽不送錦洪去醫院?沒錢你們借不到嗎?誰出的主意?
鍾在一旁拉我。小姨,人都死了,不要再追究這樣的問題。
你一邊去。這裏沒你的事。我又衝鍾發火。
杜娟,這家是我說了算,你不要問這問那。杜大毛也發火了。
爸,從小到大,我管你叫爸,可從小到大,你管過我嗎?我媽是怎樣死的,你們都不告訴我,現在你們又讓錦洪帶著這樣的話離開人間,你是怎樣做父親的?你又是怎樣做丈夫的?我盯著杜大毛,一步也不讓。
杜娟,不要去問這些你管不了的事。把自己管好,我就心滿意足了。杜大毛想走。
爸,你今天必須告訴我,為什麽不送錦洪去醫院?他是你的兒子呀。我沒有放棄自己的追問。
錦洪是尿毒症晚期,已經沒治了。你姐父帶醫生來家裏看過,醫生說沒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我心裏就不難過嗎?你一回家就同家人鬧,什麽時候,你才能夠真正長大。杜大毛說。
杜大毛,這也叫理由嗎?你還讓我怎麽喊你爸?我為自己生在這樣的家庭裏而恥辱。我衝著杜大毛大叫著。
你,你,你要氣死我才甘心嗎!杜大毛氣得說不出話來。鍾在一旁拉我。
我和杜大毛的爭吵引出了許多人,杜梅,杜春華,大哥,大嫂,四哥,四嫂都出來了,還有杜家的好多親戚都出來了。
杜娟,你又吵什麽?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杜梅第一次望著我說話了。
大姐,你知道我在吵什麽!我象一個刺蝟一樣,見人就刺。
杜娟,你不要這樣和你大姐說話,她每天多累,杜家的大小事她都得過問,你還這樣同她說話。杜春華處處都在維護杜家的利益,杜春華處處都表現得非常得體,可是這一刻我非常痛恨這個不男不女的姐夫。
你少來這一套。你們都是冷血動物,為了一點臭錢,就讓錦洪那樣冷冰冰地死去,還有你,杜大毛,你不是要錢嗎?給你錢。我把我賣身給陳子風的那兩萬元錢,丟給了杜大毛,屋子裏到處飄散著人民幣,那些毫無生機的紙幣象一個個張著血盆大口的魔鬼,把來自人體內最本真的一份仁義給毀滅得所剩無己。
我衝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