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你在說什麽
文舉覺得在自己因為手脫臼痛得暈過去之前，會先被這些人給氣死掉的。所以，他努力地憋足氣，氣聚丹田，朗聲開口，壓倒一片煩躁聲音：“爹去哪裏了？”
眾人都是一愣，連那個給他上著藥的老大夫也瞥他一眼，似乎在驚訝他居然不知道。
“舉兒，你不知道？你爹去給你看小媳婦兒了！”
換文舉愣住，一瞬間他隻覺得腦袋轟隆一陣響之後，整個人被痛意纏繞的意識立刻清明，聲音無比清晰地響起：“娘，你在說什麽？”
那看起來仍如少女般貌美的婦人驚訝地看著他，一臉“你不曉得”的模樣，又重複了一遍：“你爹說如今你既已入仕，也該尋門親事。成家立業，立業成家，你才會長成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舉兒……”
後麵的話文舉已經聽不進去了，他的心裏反反複複隻回響著一句話。
難道，他現在這樣還不算是有擔當嗎？
最終，文舉還是出了門。帶著兩手臂白白的繃帶，以及手臂不能稍動的僵硬！
他，應該去告個假。然後也不必回家來，直接就此消失，躲到一個深山去，做一個野人也好。至於他逃官不做，會不會牽連到家裏，家裏會不會又被那些家夥掀翻了天，未來文家會不會就此在商界消失，這些事他可以全都不用考慮的……
筆直地垂著兩隻手臂，文舉走到天牢門前，腦子裏旋轉漂浮的那些念頭又在看到天牢門口處高懸的夜叉木刻時全數消失了。骨子裏熟悉的東西又在顫動，一種大難即將臨頭的恐懼感籠罩他，讓他立時雙腳立正，腰背挺得筆直。
他，惜命！不僅自己的，也惜那些鬧騰的人的。
扛著吧！文舉！
誰讓祖父一脈單傳到爹，整個文家，他既是最大的孫輩，也是最大的孫兒！沒人給你靠的，祖父臨終時說的話你難道忘了嗎？文家日後就算是淪落了小家小戶，也該平平安安！而你，做了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一句“平平安安”嗎？
深吸一口氣，文舉鼓起勇氣邁步。
天牢啊，隻希望他能有生之年不必來此探望任何人，也不必在裏麵被任何人探望！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當初到底是吃錯了什麽藥會隨便說個獄官讓老爹替自己招來麻煩的？
一進天牢，這些時日已經與他相熟識的獄卒忙行禮招呼：“大人，這裏有大皇子派人送來的書函一封。”
恭敬地拿眼看著那遞到自己麵前的書函，文舉心裏暗道一聲糟。果然今天一早起來的直覺是正確的，大皇子給他修書會寫什麽呢？
暗自咬牙，又顧及到自己雙臂有傷實在不敢動，文舉隻好動動嘴皮子：“好，送到本官書案上。”一邊又開口詢問其他的情況：“今日可有什麽事情？”
“沒有什麽特別的。”
“哦。”文舉想了想，恍然間記起昨晚睡前自己還想著的事，又問：“刑部今日要審的犯人，你們可有安排送過去？”
獄卒一臉茫然地開口：“什麽犯人？”
文舉一口氣猛地一窒，連手上的傷都忘了，方要抬手去比給他看那前天遞過來的文書，就被那鑽心的痛襲得軟了聲音：“嘶……那個，你打開看看！”腦子裏已經開始回想文書上寫著的交接時間，盤算著走哪條路能夠及時趕過去了。
獄卒文書放看完，文舉已經開口下命令：“將犯人張林、吳全金戴上手銬腳鐐，由四名獄卒押送，穿左前大街押往刑部！將交接文書帶上，快去吧！”說到最後文舉又軟了聲音，雖然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大一份文書放在這裏，何以沒人查看？
況且，這個他昨天早上已經核準發布下來。
“是，大人！”
獄卒倒是心底小小訝異了一下，這位大人看著雖年輕，吃食用度也未免顯得太過精細、嬌生慣養，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能這麽快就發布命令，且替他們把路程都算好了。人不可貌相！說不定這位大人隻不過是麵相看起來小了一些，家裏也殷實幾分，倒卻是個官場好手！
而文舉自然不知道獄卒在想什麽，隻是晃蕩著往裏走，越走心裏越淒涼。為什麽，不祥的感覺還未曾散去？
皇子府陷入難得的寧靜中。奴仆們今天的動作都顯得小心翼翼的，並不發出多大的聲響。就連前幾日奉皇子妃的命令修剪所有樹枝的男仆，今天都放下工作一天，並不願那剪刀的哢嚓聲驚擾了這座府邸的主人。
昨夜喝酒一夜的客人，今天大醉而眠，到現在都沒有醒來。那大夏國的錢將軍就守在小院裏，來往的奴才都看到他臉上快皺成一團的眉眼。
殿下今日自然也是奉旨休息的，所以，眼看午膳時分要到了，所有人都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沒有一個想到要去驚擾皇子殿下和皇子妃的休息。
就在這樣的安靜之中，在寧靜的主院裏，未曾讓光亮驚擾睡眠中的人正淺淺皺起眉頭來，一副即將醒來的模樣。
一種煩躁感陡地從心中升起……
不，或者該說，是從傍著自己腿的什麽東西的糾纏開始生出煩躁感。
睡夢中，意識漸漸有些清明的皇甫博在心底又重新念叨了這一句話，倏地睜開了眼。
下一秒，那種軟軟的貼在他腿上的什麽東西輕輕滑動，在他飛快地踢腳甩開之前，他直起光滑的胸膛看到了那正膩在床尾處的東西。
眉頭緊緊擰起，一種冷凝感瞬間從床頭傳至床尾。而因了他的動作被驚醒的林傛倩，有些朦朧不確定地出聲：“殿下，怎麽……”人已經要擁被坐起來了。
卻立刻被身邊的男人抬手壓在胸口處製止：“別起來。”低啞的聲音又輕咳了一聲，才有些恢複原樣，補充道：“我來。”
皇甫博眼一瞥，就掃到之前被林傛倩歸置到一邊椅子上的衣袍，淡聲開口，一手指向衣服：“拿來。”
林傛倩驚訝地躺在那裏。身子被他的手壓在下邊，本無心坐起來的她，此時卻十分訝異。殿下他，到底在和誰說話？
卻有一個咚咚的聲音響起，好像是有誰小步跑著，那聲音聽在林傛倩的耳裏有些怪異。他們的房裏，誰跑了進來？
卻有人將衣服拿起來，又咚咚一陣響，跑回皇甫博麵前，遞給他。
林傛倩隔著半坐著的皇甫博看清了那小小的一張臉，登時愣住，傻傻出聲：“小公子？”
她正待說什麽，卻見皇甫博猛地一抖手上的衣袍披在他身上，淡聲道：“你別起來，繼續睡吧！”
說這話的時候，皇甫博一直將目光鎖定在那個小老虎身上，開口詢問：“你怎麽在這裏？”
什麽時候他皇子府亂成這樣了？連他的住處都是隨便讓人進來的？最重要的是，這隻小老虎到底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他們還都躺在床上，並且什麽都沒有穿……
披著外袍，皇甫博又向那正要開口說話的小老虎指示道：“去把褲子也抱過來！”
洛兒一怔，倒是旋即笑開眼，開開心心地去抱那一團衣物過來，笑眯眯地衝著皇甫博一樂，怯怯地叫了一聲：“舅舅！”
接下來又不給大人們反應的機會，探探腦袋，隔著皇甫博衝著床裏頭喊：“舅母！”
皇甫博冷哼一聲，也不顧自己隻單單披了一件外袍，半個身子還掩在被子下麵，單手拎起小老虎，冷聲道：“你爹了？”
那夏錦文是認定自己不會對一個小孩子出手嗎？居然就放任他這樣亂跑亂撞！別以為一聲“舅舅”“舅母”的就能喚出點什麽，他，還沒有承認自己有妹妹呢！再說，即便他有妹妹，眼前這團也不是什麽親生的……
小老虎被揪著老虎衣服，倒也不掙紮，乖乖地被提到大人的麵前，懸空的小身子也不掙紮，隻是聲音帶著不快的沉悶：“爹他病了……”
好像連錢將軍也生病了一樣，和他說話的語氣軟軟的，和平常不一樣。他仔細想了想，是不是昨晚自己踢被子了，害得爹生病了。問錢將軍，錢將軍就隻是搖頭拍拍他的腦袋對他說：“小公子，快點吃大包子吧！這是你最喜歡的！”
爹一直在睡覺，不能和他說話。他在外頭轉了一會兒，偷偷跑進房裏看著爹睡覺。爹就睜開眼看著他，笑了，卻突然咳了起來流血了……
皇甫博聽得直擰眉，問道：“你說你爹流血了？”
小老虎乖覺地點頭，比比自己的嘴巴：“從這裏流的。”
這下子，連躲在床裏麵聽著的林傛倩都覺得不對勁了，探出腦袋來：“侯爺可是醉酒傷身？”
皇甫博回想昨夜那人好不推拒地喝著酒，若說喝得吐血倒也有可能。畢竟……昨夜，似乎並沒怎麽消停。隻是，那夏錦文的身子有差成這樣嗎？
沉默地看著那小老虎，眼見那小老虎眼睛一眨一眨地，似乎在蓄眼淚，皇甫博擰眉低聲斥道：“不準哭！”
然後在小老虎露出更加委屈的表情的時候，將他放在地上，清清嗓子，不帶情緒地說道：“到門外去等著。”他不預備再這樣繼續和這小家夥說下去，就著現在的狀態！
小老虎“哦”了一聲，乖乖轉身，低低的童音帶著一絲期待：“舅舅，舅母，你們要快些出來，不要讓洛兒等急了哦！”
身後又傳來一聲冷哼。
洛兒忙邁著小腿往外跑。
林傛倩眼見皇甫博轉頭看她一眼，手一抬，分明就是要去掀被子了，忙一下子轉過身子去，麵向床裏麵低聲道：“殿下，小公子他……怎麽會叫你舅舅？”
身後的人淡淡應了一聲，並沒有什麽實質上的回答。正當她猶豫著要不要轉過身去的時候，卻感覺到被子一動，一隻手臂在被子裏橫過她的大半身子，將她整個人一摟一帶。她整個人瞬間變換了姿勢。
而他，依舊半靠著床頭，淡淡的眼眸看著她。隨即空著的那隻手將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外袍輕輕一掀甩在地上，身子躺平下來。
兩人靜靜地看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