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也不過是這個
他當初,根本就不該接納了林貴妃的存在,以致這後宮之中的人心存僥幸,竟直接將陰謀放在了皇後身上!他的皇後會喪命,根本就是他一人之錯鑄成!他的妻……
皇甫文昊心口一窒,氣血翻湧,直覺一口血腥湧上喉間。他目光一冷,神思清明大半。沉默地抽出衣袖間放著的黃帕,掩在嘴上輕咳,將那血紅拽緊在手中,沒讓身後伺候的人看出半點不對。他,還要撐著些!等到大局一定,等到這次的事情過去,他才可以安心地離開!
若他走後,要下一任的君主將這一池蓮填平讓他好帶著去送給皇後,不知道會不會太過分……
皇甫文昊這般想著,臉上露出絢爛的笑容。
他的皇後,最愛的,也不過是這個……
“來人!”
皇甫文昊沒有回頭,隻是淡聲吩咐道:“傳朕旨意,太醫院裏替大皇子診斷過的太醫全部召進宮裏,朕有話要問他們。”
小公公忙應聲道“是”。正要走開,又聽到他說:“送些調補的藥材到皇子府去,就說是朕的吩咐。大皇子身子不適,好好在府裏休養兩天。過後朕再召見他!”
“是,陛下!”
旨意傳到皇子府的時候,皇甫博正在梳洗,臉上還濕漉漉的。看著水盆中蕩漾的水紋,皇甫博接過臉巾擦了臉才走出去。
寥寥幾句話,叩謝皇恩之後,就有林傛倩沉靜地站起身,低聲道:“殿下去歇著吧,這裏傛倩來。”
皇甫博垂眼看過去,隻見一個素顏清麵的女子溫柔地看著自己——林傛倩還未梳妝。沉默地在她身上看了一遍,皇甫博點點頭,淡淡應了一聲,才旋身往回走。盡管他步子邁得緩慢,一如尋常,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心裏是歡快了幾分,沒有一夜喝酒的疲倦感。
仿佛,是剛才看視林傛倩的那一眼,讓他陡地清了一宿未眠的疲倦,身上縱然是令人擰眉的酒氣,但也不至於那麽令人難忍了。想起依舊留在酒窖裏的夏錦文,皇甫博徑直往後院走去。
泥土裏泛出的土腥味彌散在空氣中,應和著那股濕氣,讓皇甫博心裏不耐煩起來。也幸好,昨夜雖然大雨不斷,現在總算是晴了天,總不至於讓他的心情不再那麽泥濘。
父皇讓他在府裏好好休養幾天,倒也及時。昨晚不曾想到這酒一喝,居然會罷不了手,和夏錦文幹脆一人一邊靠坐著,偶爾幾句話,就這樣一直喝到雨停了。一想喝了一夜的酒的後勁,皇甫博正在心裏估量著是不是同那個目光仍舊清明的侯爺打個商量,等他先去早朝回來繼續喝,就聽一道纖柔的女聲響起。原來是林傛倩來請他去見宮裏來的公公!
現在,沒有上早朝之憂,他又是否要同那個侯爺繼續喝酒?
腦子裏驀地浮現那一張素顏小臉。皇甫博心念一轉,已經有了決定。
皇子府的酒窖隱在假山後方。皇甫博旋身繞進去,推開那一扇門,拾階而下。酒窖裏用著特殊的螢石鋪建,一走進去就是沁心的涼意,最適合藏酒。酒香較之前他離開時已經更濃了!皇甫博微微吸氣,入到喉間的那股酒甜味讓他人一怔,步子已經邁得更快朝裏麵走著。
幾十壇的大酒甕陳放在窖裏,散亂之間又有特別的排列,每甕之間空足一個人過往的地方。
皇甫博微微眯眼,果然看見最裏麵的靠牆處有人影。他走過去,目光從那幾碟吃食上順過去,心裏漸漸有些暖意。喝下的酒,此時似乎才騰起酒意來,讓他驀地覺得腳步有些浮空。索性凝神走著,順順暢暢地走到那個男人麵前。
夏錦文正抬眼看過來,微帶笑意的嗓音聽起來十分開朗:“你來了?”
他揚揚手上抓著的酒壇子,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殿下可不曾拿出這等好酒!”
“這是……”皇甫博看著那酒壇上封處的紅繩,驀地噤了聲。北齊國的夏錦文,絕對是酒友中的上品!
有著濃厚的品酒經驗,似乎也曾細細研究過酒一樣,對各色酒的特點味道了如指掌。縱使他皇子府的酒窖裏藏了幾款頂級好酒,偏生對方一聞二嚐就能說出個所以然。這一夜,他們倆隨性而為,任意輪流挑著酒,每個人喝二兩,目的就是為了尋到一款二人都看好的酒。
撇開他們之前的那些對立與立場,兩個人的相處這一夜裏簡單到極點。而避著風雨喝酒,身邊還有一個話不多不少就那麽幾句的酒友,這種美好卻是難得!但是,現在……
皇甫博直直地瞪著那一壇子酒,目光有些閃爍。
這酒,隻得這一壇了。他那日親自收到這裏放好,當時並沒有多想什麽,如今看到了卻是一愣。方才空氣裏的酒甜味,掀起他記憶中已經翻過去的那一頁。這酒……
夏錦文穩穩地拿眼看他,好似看出了點什麽,目光又重新移回手裏的酒壇子,雙目輕輕一闔又睜開,笑道:“怎麽,本侯拿了壇不該喝的酒?”
“侯爺說笑了。”皇甫博笑著回答道,語意一轉,開口:“隻是……天已經快亮了。侯爺不回去歇息嗎?”他無意再喝下去了。
夏錦文卻斂眉,嘴角緩緩勾起:“本侯還道尋到好酒,定能灌醉殿下了。殿下已經累了?既如此,那……”他緩緩將手中的酒放回原處,站起身來。
皇甫博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但他就是在那壇酒又靜靜放回原地的時候,突然生出那樣一種感覺:好似原本收著它的舉動一點意義也沒有。他的目光在那酒壇子上一轉,陡地出聲道:“侯爺且慢!”
夏錦文抬眼。
“……侯爺,這酒隻這一壇,當真有把握能將我灌倒?”
夏錦文輕捋袖口,笑道:“自然!”
皇甫博拿起那壇酒,遞與夏錦文。兩人移步出來,站在桌邊。夏錦文熟練地將壇子裏的酒一分為二,倒入兩個小口徑的酒壺裏。
酒意渲染,夏錦文幾乎是在聞到酒氣的那一刻,就開始覺得醉了。這一壇酒,確實是上品!
皇甫博就站在桌前,看著夏錦文的每一個動作,最後將目光定在那被揭開放到一邊的酒封。紅紙上有著碎金點,皇家禦用的紅金紙上有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字。
夏錦文注意到他在看什麽,淡聲笑道:“封酒之人必是貴氣!瞧這上頭的字,墨跡清晰,墨香猶在……”最重要的是,那一個“封”字寫得大氣淋漓,非上位者誰能有這樣的氣勢!
皇甫博輕應一聲,沒有多說什麽。
夏錦文懶懶地拿起屬於自己的那一份,縮回自己靠躺了一夜的角落:“請!”
入口的酒是圓滑細膩的質感,醇香刺激著口腔。夏錦文露出讚賞,慢慢咽下那一口酒。微辣地滑下喉頭,似乎直抵心肺,一股溫濕的暖意慢慢生出。體內早已留存的酒意漸漸騰起,果然不出他所料的,被這一口酒全數勾出。
這一口喝下去,夏錦文自覺雙眸已染上了薰意,原本就輕闔的眼皮順勢閉上,臉上帶著莫名的笑容。
皇甫博看過去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一幕。
那個閉著眼似乎細品酒味的男子,嘴角上揚,雙目輕闔,臉上帶著的是祥和的平靜。但皇甫博就是覺得恍然看到了一種落寞,原本要喝酒的動作頓了下來,開口道:“侯爺可是在傷心?”
說“傷心”這兩字未免太軟,但皇甫博這次卻相信自己的感覺。這位北齊國侯爺的臉上,確實是浮現一種痛意。似有掙紮卻又掙不脫,似乎想挽回什麽卻隻是徒然,那樣的情緒,他皇甫博不止一次有過。他,又怎麽可能會錯認?
夏錦文的回答卻是出乎皇甫博意料的。他靜靜舒展著自己的手腕,又重新握住那酒壺,才輕輕應了一聲:“難道殿下不知道,一整晚,我都是這樣嗎?”
一整晚?
皇甫博訝然。更何況,方才夏錦文說的話裏第一次沒有自稱“本侯”,卻說了一個“我”。這,實在是難得聽到的字眼!
似乎夏錦文有意打破他們之間固有的身份與立場一樣,他睜開眼,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的話卻是:“昨夜問的那一句,你可有了答案?”索性連“殿下”也不稱呼了。
皇甫博很快反應過來他指的哪一句話,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夏兄問的,我暫且還沒有答案。”他也從善如流,不再“侯爺”稱呼他,一句“夏兄”到好似回到了兩人初初見麵的那一次,冒雨迎接的卻是那個動作緩緩躲在傘下的富貴公子。
之於他問的,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不是隻有皇位,他,沒有答案。
“嗯。”夏錦文應了一聲,也不再深究。指腹在那光滑的酒壺身上打轉,輕輕滑動,話鋒一轉:“舊日,先父常說養出了個酒漢。小時候就拿著酒喝得醉醺醺的,時常被訓。”
皇甫博沒料想他會說起這個,一時微愣,隻是應了一聲:“嗯。”
“他卻也不想想,是誰每日吃飯時候喂我酒喝的。日日喝,自然養出個酒漢來!”夏錦文輕輕笑出聲來。
皇甫博點點頭:“想來夏大人亦是好酒之人。”父與子喝酒,似乎經常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除了他自己……
夏錦文眯眼細想,終於想出個大概:“的確。先父生前最愛的就是尋各處的酒,可惜娘管得厲害,他倒不曾喝得痛快過。那些酒,都便宜我了!”也是秉著孝順之道,他次次挑著爹想喝而不能喝的酒替他喝了,每每爹怒斥一聲“孽子”,偏生娘就站在一旁,也不好訓斥太過。那時候,錦心總是躲在一邊偷笑,然後在接到他的眼神示意之後,才軟聲安撫暴怒中的爹。
情況有了轉變,似乎是從他投到宇文將軍帳下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