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什麽條件
夏錦文看著手裏最後的那一杯酒,也不喝,隻是靜靜地看著,淡聲道:“當日若不是大夏國來人,也不會又今日的局麵。王妃早就該是我北齊國的皇後了,說不定此時倒也真的有了個小娃娃了。陛下所想要的,隻是王妃安全無虞地回到北齊國。至於大夏國的大統,自然是由殿下你來承繼的。”
“什麽條件?”
夏錦文一怔,隨即笑開:“殿下快人快語!既然如此坦誠,本侯也不再遮掩。北齊國初立,萬事待舉,實在無心力應對外力挑釁。隻希望若有朝一日殿下登上皇位,能與我北齊國交好。耀雲國近日動作頻頻,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皇甫博嘴角微勾:“原是這般!”倒也說得通了。難怪那宇文拓能以臣子的身份取武氏江山,若無半點決斷又怎麽可能順利而為?“這樣說來,卻是以皇後之位換取兩國交好了?”
他問得挑釁,心裏卻知道對方必定不會為此生氣。
果然,夏錦文隻是低低笑了一聲:“各取所需。陛下要的,也不過是一段可以相守的真情。殿下你要的,又是否真的隻是那個皇位?”
眉眼一挑,夏錦文曆來輕闔的雙眼睜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問得輕鬆。
原本還算輕鬆的氣氛一時間急轉而下。皇甫博幾近冷酷地想著,麵前的男子到底是出於什麽愚蠢的目的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言不遜?還是說,他隻是為了方才自己的那一句挑釁而采取的回擊?
他目光森冷,一瞬不瞬地看著對方,不言不語。他要的,是否真的隻是那個皇位……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是好!就連他自己,到如今也不曾得出一個答案!
“能有如此長情的君主,本侯一向都認為是上天之福。”夏錦文一口飲盡那杯酒,順勢將杯子往桌上一推一放,似乎完全沒有感知到皇甫博那漫身騰起的怒氣,淺笑地撫上自己的鬢間輕按。言語間仍是毫無冒犯到別人的自覺,十分自然地繼續道:“也許殿下以為無情才是上位者最有利的武器,但……”
他的話一頓,沒有再說下去,隻是一下一下按著太陽穴。不慌不忙的模樣,似乎在等著對方開口詢問。
皇甫博原意要撒手走開,任由這什麽勞子的清逸侯一個人坐在這裏的。聽了他說了半截的話語,又硬按下心中的怒火,順勢問道:“但是什麽?”
夏錦文卻不再接這個話茬,隻是單手比了比那空空的酒壺笑道:“本不該再喝的,隻是,難得的雨夜,難得的好酒,難得的尋個喝酒的人。若殿下舍得,何不再上幾壺酒?今夜就算是酒酣而醉,也算是盡興!”
皇甫博挑起眉頭,笑道:“有何不可!”說完,竟也不叫人來,徑自站起身來,開口道:“不如侯爺與我同去?府中倒有些好酒,就不知道侯爺要多少了!”
夏錦文一聽,眼睛一亮:“若真說起來,自酒友去後,本侯也多時未……殿下所藏,必是珍品,就不知道到底如何了!”
皇甫博後退一步,讓出路來:“侯爺,請!”他皇子府自認算不得窮奢極欲的地方,但酒窖尚有一個,也確實沒讓它空著!
已是夜半時分,老天爺卻一點也沒有停雨的意思。雷公電母今夜顯然不得空,三不五時就電閃雷鳴一番,轟隆得睡夢中的嬌兒瑟縮一下身子,又翻身沉沉睡下。半夜裏醒來的大人,旋身出去照看一下踢被子的孩子,歎一口氣,儼然是被這突來的暴雨弄得憂心。
皇子府的主院落,還亮著燈。房門並未閉合,還在等著未歸的人。
林傛倩手捧書卷,就著桌前的亮光看著書。又是一聲雷響,她靜靜地將目光看向外邊。
一片安靜,除了雨聲,隻有風聲。
站起身,緩步走出房間。剛步入廳內,就有丫環迎了上來:“皇子妃,還是歇下吧!”
林傛倩看著這幾日功夫已經將那句“小姐”改成“皇子妃”、且再也不曾叫錯的丫頭,靜靜搖頭,出聲問道:“殿下那邊還沒有好嗎?”
丫環恭敬垂頭回稟道:“殿下與北齊國的侯爺步出涼亭,改在酒窖裏喝酒了。”
“哦?”林傛倩一怔,麵上若有所思,旋身看向廳外的大雨,黑暗之中亮光所及的地方能清楚看到那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她沉吟一會兒,才開口吩咐道:“派人送些下酒菜到酒窖。傳下去,準備好醒酒湯候著!”
“是,皇子妃!”
林傛倩站在那裏,看著丫環領命出去,身影消失在雨幕裏,仍是一動不動站著。濕意與寒氣撲麵而來,這樣的天氣,偏偏喝酒,想來,今夜定會醉了吧……
思及那人少見的唇邊綻笑的模樣,林傛倩心裏一軟,不覺得眉眼彎起,帶著笑意。靜靜地走到廊前,看著那黑暗中黑黝黝的天空,她仰著頭,看得專注。
一切,上天都是有安排的吧!
所以,上天讓她在那樣的年歲第一次見到他,又在冥冥中安排她嫁給他,都是對她的好吧!她也曾煩惱,為何自己偏偏是這樣的性子,卻生於那樣的家庭。祖父祖母又為何不是尋常人家裏的慈愛長輩,偏偏是這樣慣於操控子嗣的命運、如今又習慣性操縱孫輩的幸福?
她也曾以為,皇族之人,必定都是讓她所厭惡的。卻不防,在婚嫁之前,讓她意外見到他的模樣,從此,傾心一片,再無更改。
他,曾經是自己的夢啊!如今,卻是她的夫君、她的天!
那一雙眼眸靜靜地在黑暗中搜尋。天邊遠處閃現過來一道光芒,紫色的亮光疏而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林傛倩不禁邁步走了出去,直到那雨水打濕了她的臉,她才恍然,後退一步,避開了雨水。未來的日子,定也是這般,有好有壞,既有晴天又有風雨的吧!但走到如今,她都不曾後悔,往後的日子無論是什麽樣的狀況,她都定當努力、認真地麵對。她,要與他一起!
大雨初停,淩晨的天空帶著被刷洗幹淨的空靈感,看起來似乎是個帶著十分疏離感的高傲女子。下了一夜的大雨,空氣中的水汽還未散去,剛剛從被窩裏爬起來的人們還覺得身上一陣寒意。天空還是陰暗著,並不十分亮堂。遠處破露出來的亮光,散露幾縷,映照得周圍的雲紋。
再近些,天空就是帶些黑的藍色。乍一看,帶著些壓迫感朝人撲來。頂頭的天空,都是這樣的,抬頭看天的人悵悵收回目光,不再貪戀遙遠的光亮。
緩步走著,皇宮裏的一切似乎還未醒來。縱有遠處的晨鍾響起,這裏的各處還是保持著安靜。似乎,太沒有活力了……
皇甫文昊扯扯嘴角,心裏沉重地想著。
早起的他,身邊隻帶著個伺候的人,身上的龍袍隻是隨意披著,就這樣一路步出龍行宮。一主一仆安靜地行著,沿著長廊朝禦花園行去。
若,再讓他年輕個十來年,是否這座皇宮會因為有個年輕的主子而多一些活力?
皇甫文昊默默地在心裏念著,沒多少工夫嘴角又浮起一個落寞的弧度。
就算再年輕些,他的心,也因為痛失愛人而蒼老了。這座皇城,需要的是一顆年輕的君主的心,而他,已然提供不了了!
跟在他身邊的年輕公公忍不住抬手輕扯被風撩起的衣袖。早間的風實在是冷,不知不覺,這秋天已經近了。
他偷偷抬眼覷了行在前邊的主子,到了嘴邊的那一句話又給吞了回去。之前他想伺候陛下穿好龍袍再出來,卻被斥退了。陛下這麽早就起來,實在是少見!
幾個回轉,皇甫文昊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方向,朝著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昨夜好大的雨,一整夜裏他沒有睡著多久,迷糊間就被那雷聲驚醒。一醒來之後,靜靜躺在床上,再也沒有成眠的心思。也許是午後的禦花園涼亭小坐,讓他心情仍舊激蕩,興奮得好似個孩子,居然夜不成眠。
眼見那一個涼亭就出現在眼前,皇甫文昊臉上微微露出笑意,毫不猶豫地邁步過去。昨天的涼亭,與今日的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皇甫文昊走到石桌前,挑了昨天的那個位子坐下。寂寥的眼靜靜看著另外的空位,許久才移開眼。
沁人心脾的馨香傳來,引得他目光一亮,轉頭看去,正是一片碧天好芬芳!
皇甫文昊再也坐不住,迅速起身,在年輕的公公驚訝的注目中走到那臨著水麵的亭欄處。
好開闊的視野!
皇甫文昊心裏暗暗讚歎一聲,整個人都被那雨後帶著瑩亮水珠的荷葉震撼住。真美!瓊玉般的花朵高高抽出,綻得滿滿的。碩大的蓮花粉雕玉琢的,瑩亮的花瓣似乎帶著細膩的粉末,讓人看了就心生觸摸的衝動。
皇甫文昊就站在那裏,迎風而立。當風撩起他的發、他的龍袍,他整個人絲毫不為所動,沉默且安靜地站著。他的目光寂寥幾分、沉默幾分地看著那一片碧色,細細品著那粉蓮的嬌柔。目光漸漸柔和,帶上情緒的眼眸裏微微一顫,顯然是想到了什麽。
這樣的場景,就在他的腦海裏沉寂了十幾年了!
他固然是不敢放肆自己去想的!所以,每每將搬動回憶的念頭掐滅,繼續這沉默而無生機的生活。直至昨日,當他淩風躥出,掐來那一朵蓮花,手裏的柔嫩馨香讓他再也不能做回曾經隱忍的自己。一旦鬆動,他再也要求不了自己狠下心不去想!
昨日的場景,多麽的美好而珍貴!接過他手中俏蓮的女子,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的孩子!他們共同孕育的唯一的骨血!而修博,他心中存愧的兒子就站在一邊。時光若是倒流,他定不會想錯!他唯一愛著的皇後,著一身鳳裙,懷裏抱著小皇子,含笑問道:“不若叫修博?荷葉田田,碧波之上婷婷菡萏。修,而後博雅。”
當時的自己,隻覺得尷尬幾分,心裏又抽痛得難受。他的妻,抱著別的女人為他生下的孩子,唇邊帶著淺淺的笑意給那個孩子取了名。這份心痛,待皇後被毒害後,日積月累成了他心裏的毒瘤。創口生出的痛,沉默地積累著,然後成為最要人性命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