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戲弄之心
坐在桌邊的男子猛地站起身來,走到關上的窗前,毫不猶豫地探手出去推開窗子。隨著咯吱一聲,窗外的黑暗與濕意撲麵而來。男子一愣,手上的動作輕緩,指尖抵在那窗上再沒有移動。這時候,又是一道閃電,亮光過處映出了那男子俊秀的麵容上隱隱的擔憂。
“蕭兄,又在記掛那個小丫頭?”
室內懶洋洋的聲音傳來,帶著笑意繼續道:“與你相交這些年,眼睜睜看著你越來越像那丫頭的爹,真是……”
說話的人已經緩步走了過來,抬手搭在他的肩頭,目光也跟著看向那下著瓢潑大雨的夜空,喃喃道:“好大的雨……沒想到一回來就見到這麽大的雨!”
有些詫異他說的話,方才兀自看雨出神的蕭鳳羽回過頭來看他:“林兄先前不在京都?”
林璿玉露出一抹淡笑,半側身子抬手指向那桌邊,開口道:“為了尋那茶葉,之前三個月我一直都在耀雲國。”
蕭鳳羽微怔神。
林璿玉卻想到了什麽,兀自說著:“蕭兄還記得我們初見那次嗎?那之後,蕭兄正是請我飲茶,品的就是這雨前岩茶。那滋味,如今還在我記憶中。”
蕭鳳羽點頭,笑道:“一晃已經有些年頭了。”
“可不是!”林璿玉笑著旋身,往回走,拋下話來:“那身邊的那小丫頭都這般大了。我們初見的時候,還沒有她。”所以當他們第二年約好時間見麵的時候,他乍見跟在蕭兄身邊的那個小丫頭,心裏就起了戲弄之心。於是……
“林兄當年黑夜中竄出,裝神弄鬼著實嚇到了半夏。”蕭鳳羽無奈搖頭,這個與他同歲的友人不知道是什麽心性,嚇得半夏接近一個月夜裏都做噩夢哭醒。弄得他這個公子無奈之下,隻得夜夜守著安撫她,也加緊習醫想要配出讓半夏一夜好眠直到天亮的藥來。
林璿玉輕一挑眉,單指彎曲扣在桌上,戲謔道:“蕭兄,我這不是為你造就機會親近那小丫頭嗎?如今,她也長成了,確實可以采擷了……”
“林兄!”蕭鳳羽陡地出聲打斷他的話,麵色難得一見的嚴肅,目光直直看過來,卻是十分的認真:“半夏她還隻是個孩子,這樣的話萬不能在她麵前說。”
“哦?”孩子?林璿玉玩味地扣著桌麵,笑得高深莫測。“蕭兄年紀也不小了,這娶妻成家之事,也該準備了。依我看,那小丫頭倒是十分適合……”不僅僅是適合,單看麵前的男子護小雞的模樣,還有那小丫頭片子看自家公子的那眼神兒,就絕對不僅僅是適合了……
“林兄,別再玩笑了。”蕭鳳羽無奈地走了過來,破天荒地主動端起酒來:“來,喝酒!”
林璿玉目光在那酒杯上一轉,唇瓣露出笑意,跟著端起酒杯。蕭兄啊蕭兄,你想著要騙自己,可別把我也給算進去!
果然,就一入喉,酒杯尚未放穩,就聽那溫和的嗓音道:“林兄,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夜也深了,容我告辭了!”
半夏她這會兒,定是守在客棧裏沒有去歇息吧……
林璿玉不置可否,輕一頷首,開口道:“如此,我派人送你回去。我也該回家去了,再晚些,不定那些老家夥怎麽收拾我呢!”
蕭鳳羽一愣,推辭道:“林兄,我自個兒走就好……”
“嘖嘖,這可不行!”林璿玉笑著擺手,眨巴著眼睛道:“我可是答應了你家小丫頭,這麽大的雨定不讓你淋濕半點。來人!”
門外恭敬的嗓音傳來:“公子!”
“駕車送蕭兄回去,別濕了他的衣裳!”
“是!”
蕭鳳羽無奈搖搖頭,對這個偶爾強勢的好友實在沒有辦法。行禮告辭,他不再耽擱,旋身往門口處走。
蕭鳳羽一走,滿室皆靜。林璿玉理理自己身上的含繡錦袍,為自己又滿上一杯酒,慢悠悠地喝了。酒香縈繞,入口的火辣,讓林璿玉微眯起眼。他單手支在桌麵上,輕抵著腦袋,低聲笑開,笑聲中帶著一抹遺憾。
“林兄還有那小丫頭,修博那家夥也娶了倩兒,怎麽到頭來依舊是我空空一人……長夜漫漫,連個等我回家的人都沒有啊……”說到最後,嗓音都低沉得聽不見,隻有語氣中的沉鬱一點點滲透到空氣中,應和著窗外的雨聲風聲,好一片淒涼。
正待再喝一杯酒,不料門外一道恭敬的聲音響起,低聲稟報道:“公子,老太爺已經派人來催了。”
林璿玉麵色一僵,握著酒杯的手指已經收緊。沉默半響,他才繼續動作將杯中的酒一口喝下,冷笑道:“倒忘了……”老頭子還給他等門呢!
門外寂靜無聲。
沒過多久,候在門外的人隻覷到一抹紅色衣袍,林璿玉已經大步從他麵前走過去了。
“回府!”
馬車是早就備好的,就停在外邊。林璿玉一出現,就有人撐傘上前,將他送上馬車。
馬車駛動,踢踏的馬步聲在這狂風暴雨中仍然清晰可聞。背倚著厚厚的墊子,林璿玉整個人幾近是躺在座位上。剛剛喝了酒的他,雙眼半闔著閉目養神。沒一會兒功夫,就在那雨聲馬蹄聲中意識朦朧了。
直到馬車停下,下人的輕聲叫喚叫醒了他,他才睜眼坐起身子。
一想到這太師府裏大廳端坐的人,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已經不晚了,偏生有人要在這樣的雨夜擾人睡眠,最最無奈的是,那個擾人睡眠的人他林璿玉還不得不去見……
歎了一口長氣,他下了馬車,伸手接過傘,自己進府去。
果不其然,一入大門,就已經看到那大廳處的亮光了。放慢了步子,林璿玉走得悠然,一身的含繡錦紅袍輕晃,由著那越來越近的亮光在衣袍上生出別樣異彩。直到廳外停下,他目不斜視將手中的傘往一邊一遞,任由下人接過去,自己撩撩衣袖,露出個笑臉往裏走。
“孫兒不孝,讓祖父等急了!”
一反先前與蕭鳳羽半夏說話的閑適嗓音,現在林璿玉的聲音聽起來好似一個嚴於家教的子弟。在看到端坐在上方的兩個人時,他更是趨步上前,撩起衣袍跪了下去,頭貼著地麵,恭敬道:“璿玉拜見祖父、爹!”
林太師坐在上方,目光下落,臉上浮現的是欣慰的笑。他略微動了動身子,手稍抬開口:“快起來吧!連日勞累的,也不在家中休息,又跑出去胡鬧了?”
林璿玉仍舊跪在那裏,聞言抬起頭來,露出一抹笑,討巧似的開口:“祖父,孫兒趕不及在殿下大婚前回來,所以一回來就去給殿下送賀禮了。”
林太師一聽,才滿意地點點頭,看向坐在自己旁邊的兒子道:“舊日你總說璿玉不懂事,你看如今可不是懂規矩了?快,讓他起身坐著吧!”
林璿玉覷自己爹一眼,默不作聲垂下腦袋。他爹托了祖父的庇護,官路平穩,雖不至於位高權重,倒也通暢。如今官至戶部尚書,性子偏靜,在祖父麵前更是噤聲不語的主兒。
果然,林尚書隻是看了自己兒子一眼,靜聲道:“起來吧!”
“是!”林璿玉也不再廢話,安靜起身,退到一邊站著,並不坐下。
林太師又問了幾句他在外邊行走的事情,人也倦了,就徑自走了。衝著兒孫擺擺手,沒讓他們送。
大廳裏一時又安靜了下來。
林璿玉低垂著腦袋恭敬地站在那裏,沒有出聲。目光卻落在自己的衣袍上,在心底安靜地數著上邊繡著的花瓣。好半響,父子倆各自沉默。
直到外邊轟隆一聲雷響,才聽得一聲輕輕的歎息。
林璿玉一抬眼,就見自己的爹已經站了起來,正緩慢地背轉過身子去。淡淡的嗓音響了起來,帶著莫名的愁緒。
“明日去看看傛倩,這幾日就好好呆在家裏,不要出去妄為。你娘的生辰快到了,別再惹事。”
林璿玉撇開眼,應道:“是。”
背對著他的人又靜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妹妹既嫁予了皇家,日後你更加要約束自己。殿下與你,畢竟不同身份,再也不許喝酒到這麽晚才歸家!”
“孩兒知道了。”
“去歇著吧!”
林璿玉躬身:“是,爹!”想了想,又道:“明日孩兒再去拜見姨娘,孩兒此次在耀雲國帶了些絲絹要送給姨娘。”
林尚書淡淡應了一聲,沒再開口。隻是背對著自己的兒子,擺了擺手。
林璿玉沒有多留。“孩兒告退!”
旋身往外走,他接過候在一邊的下人遞過來的傘,繞過回廊,徑自往自己的住處走去。大雨不斷,耳邊又充斥著沙沙的雨聲。林璿玉麵容沉靜中又帶著一絲陰鷙,墨眉平舒,上揚的眉鉤此時卻帶著淩厲。漆黑的眼眸隱在傘下,沉靜地注視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隱約記起當年也是這樣的大雨,讓他失去了……腦子裏沉悶起來,他不願再想,冷著一張臉大步走著。
雨夜,他最痛恨的就是雨夜!
而離太師府有些距離的皇子府裏,後花園裏燭光閃耀,映襯著晶亮的雨水,竟別有風情。廊前一盞盞的燈籠,隔著彩紙的燭光耀耀,隨著風起微晃,好似漂浮在水麵上的蓮花燈,一搖一曳間生出許多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