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在抗拒什麽
父子之間,血脈中相承的親情,是否真的存在?母子之間的母慈子孝,可曾真的出現過?而兄弟姐妹間,又是否真的能夠以情易情、將心比心,在權力皇位麵前完勝?
他,自打記事起,身邊並無其他血脈相連的兄弟姐妹,隻單單他一個皇子承歡於這座皇宮之中。按理來說,不論父皇如何地不喜歡母妃,單單衝他是自己唯一的子嗣,也該將他這個兒子寵上天去。可是,他幼年的時候,隻有站在那宮道暗處眼見那一身繡龍黃袍的父親走過,連一聲“父皇”也都是堵在喉間不曾吐出。
父子之間的交心,父子間的醉酒,他也隻在婚前的那一夜才真真體會到。而那時的自己,現在想起來,未免太過有防備之心,整夜都是父皇與他嘀咕著舊事,而他聽著卻隻是淡聲應和,不曾真正說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如今,經過了這麽混亂的這些天,他,還要將自己的心情深埋?讓父皇試圖挽回的舉動變成一場空嗎?
隱隱覺得發鬢間的青筋收緊,皇甫博心裏覺得狠狠地一陣鈍痛,好似自己心裏的那個小孩拿著什麽重物敲擊著他一樣,讓他整個人疼痛間似乎感受到那個小小的身子裏的巨大的悲哀。他乞求的,不就是父皇對自己的關愛嗎?
如今,父皇已然對他不同往日,他又在抗拒什麽?難道,非得等到有一天麵前的這個人敵不過歲月再也不在的時候,他皇甫博才能真正地從心底裏原諒他?因為他的死才原諒他?
心裏猛地一縮,皇甫博腦子中猶如一股寒風冷冽襲過,突然邁步,幾步趕上已經走開一段距離的皇甫文昊。當他的手觸到那明黃衣袖之下的手臂的時候,皇甫博腦子突然閃現出一句話,消解了他心中最後一絲猶疑。
父皇,還活著!他之前的大不孝,上天還給了他一個機會去彌補的!
他另一隻手迅速地扶上去,臉微微揚起,往日冷肅幾分自帶威嚴的臉此時梨渦淺現,十分難得地露出一個笑容,開口輕聲道:“父皇,兒臣扶你!”
被扶著的人明顯愣了一下,父子倆四目相對,一時間誰也沒有再說話。直到皇甫文昊將目光移開,眼隨即下落,落在自己被輕輕握住的手臂上,才開口:“好,好!朕年紀也大了,總怕什麽時候一個步子沒踏穩會摔著。博兒扶著朕走,好!”
“父皇方才問兒臣的問題,兒臣現在想出答案了。”皇甫博眼角輕輕一撇,目光淡淡地落在跟在斜後方的那些人身上,眼見他們察覺地放緩步子、漸漸離得遠了,他才收回目光。眸光輕顫,他的眼直直地看向前方,一邊嘴上已經吐出答案了。
“兒臣小些時候,常常想著該快些長大。如今真的如願長大了,卻常常想起那時候的自己。總是想要長高一些,再長高一些,那麽堅持地想要長高些!現在想起來,心裏是佩服那時候的自己的,年紀雖小,可一直記著自己追求的。”而不是像如今,他心裏頭的雜念太多,有太多事情太多人一點一點變成他需要顧慮細想的,再也不可能如舊日一樣一心一意!
“你第一次到朕的麵前,告訴朕你已經讀完了太傅交代的課業,你可還記得那時候你幾歲?”皇甫文昊笑著搖搖頭,自己給出答案:“朕記得你才四歲,那天穿著一身銀色龍紋繡袍,身子矮矮的、小小的,手上捧著一本書站在朕的麵前……”
皇甫博聞言,目光露出驚訝:這麽久的事情,父皇還記著?
含笑看著他,皇甫文昊顯然知道他的心思,答道:“朕怎麽可能不記得?那天,朕心情不好,你突然跑到朕麵前來,朕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是誰家的孩子,這麽沒有規矩!直到你跪下叫了一聲‘父皇’,朕才反應過來。”他的孩子,認真說起來,卻是真的沒有得到過他幾分疼愛。
人人都羨慕生在皇家之中,錦衣玉食,奴仆成群,遍享世間美好。卻又如何能得知這其中的各種心酸與苦楚?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你剛出生的時候,朕抱著你,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那好像就在昨日。一轉眼,你已經長大,能捧著書叫我‘父皇’了!”
皇甫博垂眸細想,才終於想起什麽,開口:“父皇,當年兒臣年幼,尚不知那日正是大燕後的忌日……”以至於,他的父皇當時隻是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抬手在他頭上輕輕拍了幾下就轉身向後頭追來的教養嬤嬤命令道帶他離開。他當時隻道是真如那些人背著他說的那樣,父皇對他一向不喜歡……
“朕,虧欠你實在多。縱然你是大夏國唯一的皇子,卻不曾在朕這裏得到什麽關愛。你的母妃,她……”皇甫文昊話語頓了頓,才道:“你的母妃也未曾真正看顧到你。這些年,辛苦你了,博兒!”
他的話說得低沉,其中的壓抑十分明顯。話音一落,他就輕輕咳了兩聲,脊背微彎。
皇甫博忙探出手輕拍他的背,一邊問道:“父皇,你覺得怎麽樣?”然後旋身就要出聲喚來那些侍衛,卻被皇甫文昊給攔住。
“朕沒有事。”皇甫文昊接過皇甫博遞過來的帕子捂了捂嘴,才抬手指著不遠處的亭子道:“我們到那邊去坐坐!”
當小公公帶著旨意來到聖徳殿的時候,雪茜一行正從裏麵出來,和迎上去的尹恒說著話。還沒有說到兩句,就聽有人輕輕喚了一聲:“驃騎大將軍!”
尹恒一回頭,卻見龍行宮中呆了幾年的小公公站在不遠處,恭敬地微躬著身子。尹恒神色一凜,問道:“琪瑞公公,有什麽事情?可是從皇上那邊來的?”
琪瑞點頭,眼睛看向尹恒身邊站著的雪茜,開口說明來意:“皇上與大皇子殿下正在禦花園亭中品茶,恰巧得知侯爺夫人今日進宮,特派奴才來請侯爺夫人去用些茶點。”
這是……
尹恒回首,看向雪茜,一時間心裏決斷不了。按理說,若是皇上單獨召見茜茜,他倒是不奇怪。隻是,如今既然大皇子也在場,又怎麽會派人來請呢?難道,皇上不怕大皇子……
宇文拓心中也是這樣的疑問。原本一國皇帝召請他國的侯爺夫人同去品茶,已經是略有勉強了。但因為是茜茜的生身父親,知情的人倒也明白是怎麽回事。而今,那大皇子既然也在場,茜茜應該避都避不及的,那老皇帝卻在此時派人來請,分明是不怕他們兩兄妹對上。那皇甫文昊,到底他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兒子的所為,還是……
雪茜略一沉吟,微側臉看向宇文拓。兩人目光相觸,對方儼然是任憑她打算的模樣。“既如此,那就請公公帶路了!”
琪瑞忙笑道:“夫人客氣了!陛下請大將軍一道去,這邊請!”
尹恒暗自鬆了一口氣。若是真的讓他就這樣放任茜茜去,他還真的不放心。如今的這座皇宮,早在當年二姐遭了暗算之後,就再也算不了安全了!想來,陛下也是這般想才讓他一道跟著去吧!
宇文拓就跟在雪茜身後,淡淡回頭看了章淩他們一眼。
“夫人,”章淩開口,原本他們就地打算這個時候一起去往天牢的,現在定是不能一同前往了。章淩垂首,恭敬道:“下官在此等候夫人!”
雪茜拒絕道:“你們就先出宮去。當前之急就是查清案件真相,不必為我浪費時間。至於去訪天牢的事情……”她看向尹恒,笑道:“將軍,原本還想煩勞你同去一趟,現在看來……”
“不礙事的。待我去見過陛下,告退出來再與章大人、隋大人同去即可。還勞兩位大人稍等片刻!”
“如此,勞煩將軍了!”
這邊商定好,尹恒、雪茜和宇文拓才邁步與那琪瑞公公一同往禦花園的方向走去。
途中,幾人都安安靜靜的。尹恒眼見跟在雪茜身邊的人都留在原處等候,隻她身邊的這一位卻是十分自然地跟隨而來。而對此,似乎也沒有任何人有異議。
茜茜更是十分自在地任由這個人靠近自己,甚至方才她腳下沒有才穩差點摔倒的時候被這護衛一把扶住,對他的觸碰非但沒有任何抗拒,反而輕輕笑了一下,似乎討好一樣衝著那侍衛笑。
討好?
尹恒心裏疑惑更甚,茜茜在北齊國的時候,除了是雪家千金的身份之外,難道還有其他身份?她非但十分輕易地就變身為大夏國權勢半邊天的清逸侯的夫人,與這些北齊國的官員相處也自帶一股熟稔,尤其是據他看來,對這位身份不明的侍衛,更是……
舉止間兩人似乎親密十分,偶爾撞見他們兩人的眼神交匯,那種相視間現出的默契一笑讓他不免擔憂。自茜茜被舒遠帶回來,他們所有人都不曾正式過問她過去那些歲月裏的生活。茜茜也不曾主動與他們提起,以至於所有的人,都將如今的一切自然地加於她的身上,而不曾與她說清楚。
茜茜她,應該還不知道那件事情吧?
他日,若是茜茜真的登基成為女帝,那件事勢必得提上日程。茜茜若是全無心理準備,到時候……
尹恒不由得擰眉,今日他去天牢看來是勢必要的了。他必須去舒遠麵前問清楚!
這兩個孩子,到底有什麽事情瞞著他們?
一路走來,雪茜全然是個無事人一樣,一雙眼睛隻顧著將一路上的美景收入眼中,一點都不擔心此去會有什麽凶險。她自然心裏是有計較的,一來,宇文拓就在她的身邊,她的安全自然無憂。二來,她那個父皇待她的好,絕對不會貿貿然隻為了見她一麵就將她至於危險之中的。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