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父慈子孝
宇文拓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的發上，一時靜默，沒有回答。他的眼眸裏似乎含有無盡的思緒，卻又一點都不吐露清楚，隻是徑自一遍又一遍在那黑瀑的長發上掃過，緩緩地，沉默的。
久久，他才出聲：“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雪茜也沉默著，再也沒有開口。
這世間，總有那麽多的不如意，縱然她有心，也要對方有意！
傍晚時分，皇甫博去了龍行宮探望，眼見端坐起身的父皇麵色已經好看了許多，心裏的那抹焦慮才放下，躬身跪下謝罪：“父皇，兒臣有罪！”
皇甫文昊淺笑搖頭，跪在自己麵前的兒子已然是成家男子的裝扮，束起的發，右襟上的配飾，無一處不昭示著他剛剛成婚。然而他低垂著頭，臉上的神情在他跪下的那一瞬間被自己捕捉到，滿滿的陰沉，顯然還在為自己中毒的事情而……
“博兒，起來吧！”皇甫文昊開口說道，將手中的奏折輕輕往一邊一遞，年輕的公公立刻接過。眼見那跪著的人沒有一絲動作，皇甫文昊重重咳了一聲，張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又隨即被接著而來的咳嗽給打斷。
他這一咳，皇甫博再也沒有心思跪著，急急起身上前扶住他，一邊吩咐道“召禦醫”，湊近了才焦急問著：“父皇，你怎麽樣了？”禦醫不是說隻要幾日，毒清了即可，難道當初計算有誤，父皇體內的幾種毒素摻雜，又生出什麽變化來？
“急什麽！”皇甫文昊又咳了幾聲，眼見遞到麵前的那碗養身藥湯忙擺手揮退，慢聲說道：“朕隻是嗓子眼不舒服才咳了幾聲，博兒不必擔心！”眼下是父慈子孝吧？他當年初初娶了皇後時，就曾有這樣的想望。沒想到一直到現如今，才堪堪實現了一半！
皇甫博明明滿心的焦慮，這個時候聽到那一句“博兒不必擔心”心裏卻是一涼，想到了當初自己是如何決絕地計劃著，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好似一盆冰水當頭淋下，整個人都冷了下來。心裏卻是矛盾不堪，幾轉掙紮。一麵是愧疚，一麵是擔憂，還有一麵是嘲笑嚴斥自己的虛偽與狠心……一時間，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反應。
皇甫文昊也隻是寬慰了他幾句，就撇開這事不提了，隻說這事交與他全權處理，務必要查清楚。又淡聲說了幾句，意思是說舒遠那孩子自己看著長大，這事可能是遭人陷害的。
皇甫博靜靜點頭應下，滿門的心思都已經糊塗了，強撐著自己行禮告退，一步一步走出了龍行宮。
甫出來，還沒走幾步，就有一名宮娥行到他麵前跪下，巧聲說道：“給殿下請安！貴妃娘娘請殿下過去。”
皇甫博靜默站在那裏，那宮娥連頭也不敢抬，就那麽靜靜地跪著。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回答：“知道了，下去吧！”
林貴妃在禦花園裏的亭子裏坐了許久，也不見自己的兒子前來。正要差宮娥來問，就見常年跟在皇甫博身邊的一名侍衛由一名宮娥領著行到自己麵前跪下，朗聲道：“叩見貴妃娘娘！”
“什麽事？你家主子呢？”林貴妃挑起眉角，微露不滿。博兒一向待她這個母妃，十分有禮，從未有這種讓她空等的時候。是有什麽事情絆住了他，讓他不能過來這邊？
侍衛麵色恭敬地稟報：“殿下身子不適，方才見了皇上正要往這邊行來，腳步一顫整個人昏了過去。”
“什麽！”林貴妃麵露驚色，猛地站起了身子，手上拿著的絹帕翻飛落地。“大皇子現在何處？”
“皇上已命人召來禦醫看護，眼下殿下正宿在偏殿休息，神智微清醒，就命屬下來回稟貴妃娘娘。”
林貴妃麵色一滯，心思已然被帶開了，問道：“皇上也知道這事了？”
侍衛點頭回答。
“你退下吧！帶話給大皇子，讓他好好休養，不要讓我擔心！”林貴妃一揚手，揮退了侍衛。靜默地看著亭子周圍盛開的花，好一會兒才開口。
“召太師家的夫人進宮小坐！”
皇甫博睡得神智模模糊糊的，腦子裏一直覺得有一根針在一下一下紮著自己，生疼讓人難以忍受，想要避開，卻又全然不能，整個身子似乎都被人給定在當場，無法移動。
這種無力的感覺，他隻有在幼時曾經曆過一次，卻不知道為什麽現在自己又有了這種感覺……
恍惚間，他似乎察覺自己擰緊的眉被人輕輕用手指描畫過去。他心裏一驚，是誰？
他的寢房，一向不讓其他人進來的！是誰這麽大膽，膽敢進入他的房裏？
“殿下……”
有個聲音輕輕傳來。
皇甫博擰眉想要分辨是誰的聲音，那人卻再也沒有說話。原本落在他眉上的那根手指也移開了，那人似乎走開了。
皇甫博心裏隱隱不悅起來，縱使不知那人是誰，相比起剛才那根帶些涼意的手指，這個人走開給他的感覺更加不舒服。是哪個丫環？果真是這樣，連個看護他的人都沒有，剛才有人守在他的身邊不過是因為他是皇子而已……
因了這樣的怒氣，他費力要從渾渾噩噩的黑暗中掙脫出來，努力了再努力，拚命地在心裏命令自己的手動起來。力氣在一點一點流失，他卻顯然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存在，連帶雙手也都無力地垂著。
“殿下還未醒，去請禦醫過來，再替殿下診斷……”
斷斷續續的女聲傳到皇甫博的耳中，他尚未清明的意識卻是一喜。還好，還沒有走……正這麽想著，他隱隱覺得有人走近他，一陣小聲響響起。他凝神想要細聽清楚好分辨那人要做什麽，卻遲鈍地發現有人執起他的一隻手。
在他感覺來重千斤的手臂一下子借助外力抬了起來，他心裏又是喜悅又是驚怒。他到底是怎麽了？怎麽莫名地會昏厥過去？是誰做了手腳？還有他的那些心腹侍衛，又是怎麽做事的，居然敢放陌生人進他房裏，就不怕那人暗算他嗎？
“殿下……”
纖柔的女聲就響在他耳邊。那名女子手指仍舊帶著一抹涼意，十指並攏地將他的手收在其中。接著，一抹溫熱的觸覺印在他的右手虎口上。
這是……
皇甫博意識一震，有些不明白了。
溫熱的氣息輕輕撲在他的手上，相較這溫熱，他才恍然察覺自己的手十分涼。隻是由於那女子的手指更涼，所以他才沒有發現自己周身流竄著一股寒氣。這般一想，他下意識地想要感覺暖意，整個身子想要縮起來卻不得，隻感覺到身上那薄薄一層的柔被。
這人是誰？
為什麽她的手明明那麽涼，卻還要幫他捂手？
是母妃嗎？
皇甫博這般想著，下一刻就慘然將這個猜想給抹去。母妃怎麽可能會注意到他？
難道是府裏哪個大膽的丫環？這麽親昵的舉動……待他醒來，定要將她治罪。他的身邊，容不得那些妄想攀上高枝的女人。那樣的女人，窮盡一生，也不過是害己，以後還會害到自己的子嗣……
一個暖暖的東西塞到他的手裏握住。那女子終於鬆開他的手，將他的右手放進被子裏和左手交疊在一起，握住那個暖暖的圓滑東西。帶著涼意的手指在他的雙手上輕輕一劃，終於離開，隨即又去輕扯他的被子到胸口。
煩人的丫環終於要離開了……
皇甫博唇微動，眼皮也努力掀了掀，卻什麽也不得。他內心又怒又氣。
到底是誰！他要看清這個大膽的丫環到底是什麽模樣！也好……日後也好尋到她治罪……得問清楚她這般做到底是什麽心思……
她……總該不是抱著什麽好心思做出這般大膽的舉動的……一定是的！
就當他以為那女子要離開的時候，卻不防那女子臉頰輕輕低了下來，幾乎是貼在他的頰邊低語。也就是這輕輕地一句，讓他瞬間從迷惑中解脫出來，知曉了她的身份。
她說……
“殿下，快些醒來，傛倩會守著你的……”
是她！是他的皇子妃，林太師家裏的那個小姐……
皇甫博還想要分辨她的心思，自己的心力卻已經到了極限，再也撐不住地沉入黑暗之中。等他醒來，一定……一定要……
皇甫博這一昏睡整整四個時辰。皇子府裏的主院落通宵達旦的燈火，皇子妃傳令下來，任何人入了夜沒有允許不得靠近主院。宮裏幾次派人來詢問大皇子的狀況，都由皇子妃領著新總管好言打發走了。
相較宮裏幾位主子的安心，皇子妃林傛倩今夜過得並不安心。禦醫隨侍在外，幾次看脈之後都隻能得出個心力過度的結論，絞盡腦汁尋著法子想要祛掉大皇子一身的寒意。上等的藥內服外擦，都沒有效果。直到禦醫提出要用銀針紮穴的時候，林傛倩才冷冷一眼看過去，登時將個禦醫嚇得退開幾步。
林傛倩回頭看了眼昏睡中仍舊擰著眉的皇甫博，抬手揮退了所有人。解開身上的外裙，撩開蓋了足足有三床的被子一角，避開皇甫博躺了下去。男人身上的寒意瞬間就傳了過來，林傛倩吸了一口氣，雙手摸索著尋到那揣懷著暖石的那雙大手握住。身子慢慢依了過去，然後緊緊貼在那涼涼的身子邊上。
“殿下……”林傛倩單手繞過去，靜靜環住他的腰身，輕聲叫了一句，再也沒有開口。
明明晃晃的燭光偶爾一閃動，映在這大紅喜色的鸞鳳床帳上，越發襯得喜意。就在這明明暗暗的光線晃動中，皇甫博擰緊的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而依在他身邊的那名女子麵色沉靜，雙眸睜著，側臉看著身邊的男人。
她求的，也不過是這樣的平靜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