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寄望於誰
父皇甚至忘記了替他安排伴讀和武師。父皇忘記了他的生辰,也忘記了許多人的生辰。所以,在他的印象裏,宮裏難得會舉辦什麽宮宴。十來年間,這裏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
在他十來歲那年,他碰上了大禍。一度,生死徘徊。母妃抱著他跪在龍行宮外一直哭,卻沒有哭來那份賞賜。他也因此,痛到不能忍的地步,發狂一樣在自己的寢宮裏自殘。
恨,也是在那個時候種下的!
他一改原先懦弱的性子,連母妃也看不透他。他開始有了自己的主見,該做什麽、要做什麽、必須做什麽,他越來越清醒。那些年月,他每一天都過得痛苦十分。他忍受著身體裏莫名的痛意,就算痛到極致了,也緊咬牙關,不肯哼出一個聲音。漸漸地,連母妃都已經忘了,他曾經深重劇毒,還沒有解。
他也終於開始認清事實,這個世界,即使是親如父母的人,也不一定能全心全意心係於你。人活到這個份上,可以算是十分丟臉的吧!他誰也不求,憑借他堂堂一國唯一皇子的身份,他要什麽會不得?人心,他可以籠絡。人脈,他可以找尋。甚至那一年,他也終於找尋到救自己的藥,再也不用寄望於他的父皇能賜藥給他!
人,除了靠自己,還能寄望於誰?
所以,他一心要登上至高的皇位。他不允許有一點意外出現!突然間,冒出了一個妹妹,沒有關係,隻要她死,什麽都歸於平靜。所以,他的父皇有心扶持帝女,他也不會害怕。早在兩年前,他就緩慢地計劃著怎麽樣讓自己更快登上皇位。
父皇這些年來,病得厲害了,連龍床都下不了。他就在龍床邊跪著,思量著是不是要讓父皇好受些,就那樣去了。但,終是不忍……他並不急著要那個皇位,所以,說服自己,就當是為了自己母妃這幾日有了從未有過的恩寵,就當是讓父皇和母妃多相處一些日子。這一來一往,反而牽出父皇對他十來年從未有過的關心了。
他們父子,甚至還有了對月飲酒的機會……
不能否認,他的心,逐漸軟了,越來越舍不得讓父皇就那樣死去了。父皇端坐上方,笑著看著他一身紅衣,見證著他的成家,他的確暈了頭了。所以,就在那個時候,他一度真的將身邊的那個女子當做是自己這一輩子的陪伴!所以,他掙紮間,想起了那個年幼的自己,孤零地站在那個地方,永遠仰望自己的父親,卻從未能走近一步!
那杯酒,必須敬出去!
因為他的敵人,他不能放過一個!他要借這個機會,將他們全部鏟除,並且,將大夏和北齊之間的仇恨挑起,為他今後的路鋪好這一步!
父皇喝了那一杯酒,血就噴了出來。他就站在那裏,看著漫天的血霧。父皇那一個側身,似乎是怕血氣沾染上他的婚袍。
他想起蕭慕灃淡漠地說出計劃的那一晚,他在那酒樓裏喝了個爛醉,而被他邀請來的夏錦文半合著眼雖然不怎麽說話,卻也一樣一杯接一杯喝著。那個瞬間,他心裏總算有點歡喜,至少,還有個人能和他一起喝酒。即使,天亮之後,他們就是死敵!
他思量了這麽久,猶豫和掙紮,卻終於是敬出了那一杯幾乎要了父皇性命的酒!
他,做錯了那一步!
父皇若是真的因此而……他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原諒自己!
聖德殿裏仍是原先的喜氣洋洋,但殿內已經空無一人。空置在那邊的酒席,被侍衛每一處都檢查過去,試圖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皇甫博走進來的時候,侍衛長回稟了情況。他冷漠地一點頭,揚聲讓身後跟著的幾位禦醫進來。之前被舒遠吩咐熄滅的香料已經全數取了出來,分別被包裹在方帕,放在一邊。禦醫們謹慎地走過去,細細查看著那幾塊方帕上的香料殘餘,很久都沒有做聲,彼此間交換了眼神才終於低聲商量著。
皇甫博已經沒有耐心了,他步子一邁,徑直走向偏殿。仍是大內侍衛把守的偏殿入口,一在門口立定,就將裏麵所有的人都納入眼中。擁擠的人群原本還有的低聲說話聲,這個時候全都靜了下來。所有人目光齊齊地看了過來,除了那個站在角落眼睛半合著好似睡著了的夏錦文。
皇甫博目光一轉,就看到和林太師、舒丞相站在一起的那兩個舒家公子。撇開那個舒牧天,他第一次將目光放在那個舒家二公子舒遠身上。當初,探子回報說是舒家二公子舒遠去往北齊國尋帝女,他還有些不相信。那個舒遠長得文文弱弱的,除了一張臉長得俊秀之外,也隻能隱約記得他曾考取了功名卻沒有接受父皇的賜官。
這之後,還是他派人特地打探了,才知道這舒遠還擅長醫術。但即使是這幾點合起來,舒遠能夠將帝女安全帶回大夏國,仍是讓人不敢相信。直至……先前,他冷靜地吩咐著侍衛把守殿外,又安排眾人一一搜尋全身,甚至第一時間發現父皇中毒是由香料引起的,這一切才讓人對他改觀!
縱是,舒遠不動半點武功,單憑他這樣冷靜沉著地應對一切,也能理解為什麽當初派出尋帝女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大哥舒牧天了!
“丞相,怎麽樣了?”皇甫博目光轉向舒丞相。丞相真的是有兩個好兒子,可惜,不能為他所用的,他必須鏟除!
“啟稟殿下,所有人,包括賓客以及宮娥等,都已經搜尋過了,並沒有找到什麽特別的。”舒丞相也知道此次事件有多麽嚴重,所以,即使是北齊國和耀雲國的來使,也在他的告罪下一一搜過身了。也幸好,兩國的來使都明白這事情一天沒有查清楚,就會變成兩國間的矛盾,所以,十分配合。
皇甫博點點頭,冷漠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沉聲道:“請各位都到殿內去吧!”
他旋身走開,眼角餘光卻淡淡一掃角落裏站著的夏錦文,最後一瞥落在抱著小老虎的那個女子身上。
終於開始了!
皇甫博站著上位,麵對著眾人而立。他的身邊是幾位禦醫,正低垂著眼站著。
“父皇此次中毒,現在還昏迷不醒。到底是誰下的毒,情況還未明朗。但,有幾點卻是可以肯定的!”皇甫博一揚手,招來禦醫,問道:“父皇所中是什麽毒?”
“回稟殿下,皇上中的是一種從蘭草中提煉的毒。中了這種毒的人,氣血虛旺,人忽冷忽熱。若沒有及時解毒,半個時辰裏會不斷嘔血,最後血氣消盡而亡。”
底下的百官已經慌了起來。之前一直懸著的心,此時更是吊在了喉眼裏。皇上嘔血的時候,他們都坐在離得遠遠的,沒有看清具體狀況。後來,舒家的二公子命令一出,所有人都在原位站著,不敢上前。大皇子將皇上帶出了大殿,之後,所有人都留在這裏搜身。皇上他,到底怎麽樣了?
皇甫博淡聲道:“父皇如今性命無虞,是上天在保佑。也幸虧了舒丞相家的二公子舒遠,救治及時,才讓父皇轉危為安。不過……”他眼眸一冷,看向舒遠的眼神裏分明帶著殺氣,聲音一冷,猶如冰天雪地的冰雕子,砸了過來:“舒遠也該為父皇的安危負責!”
百官嘩然。得知皇上安好,眾人的心剛剛放鬆了,現在又因為這一句,又繃緊了起來。目光在大皇子和舒遠之間移轉,兩個人各立一邊,誰都沒有開口。為了大皇子剛才的那句話,打量舒遠的眼神中也帶了一些疑惑。
舒遠走出人群,衣袍下擺一撩,整個人已經拜了下去,開口道:“舒遠知罪!”
皇甫博冷笑道:“知罪?婚宴所有的事宜,我都交與你打理,是信得過你!而你,卻讓父皇糟了他人的暗算,生死堪虞!舒遠,我問你,這些香料可是當初我給你的那些?”
雪茜一愣,下意識地看著跪在那邊的舒遠。那人即使是跪在那裏,也帶著一身的正氣不可侵犯。會是他?她想起之前夏錦文說的婚宴上用的香料是北齊國的,目光一滯,又看向站在一邊的夏錦文。他仍半合著眼,和之前在婚宴上的表現沒有絲毫分差,一點都不受現在情勢的影響。
一說到香料,其他人也自然想起了之前耀雲國的四皇子和夏錦文之間的對話,婚宴上的香料是來自北齊國的,這一點是夏錦文親口說過的。難道是……
夏錦文似乎終於察覺集聚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太盛了,於是半抬著眼皮靜靜一掃,嘴角微微勾起,對著看過來的人淡淡一笑,直到對方都慌忙轉開眼去。
似乎……也不像是這位北齊國侯爺下的毒,畢竟,真的凶手怎麽可能這麽鎮定地回望他們,還能笑出來呢?其他人心思不定,隻能被動地關注著眼前發生的事。
舒遠這時候終於出聲,靜靜回答道:“啟稟殿下!並不是之前殿下預備用在婚宴上的香料!”
皇甫博氣得哼了一聲,看向一邊的禦醫,問道:“說,你們在香料裏都發現了什麽?”
禦醫謹慎地回答道:“回稟殿下,臣等一一查看這些香料,隻在這一方手帕中發現了皇上所中的那種毒。毒粉混合著香料一起。下毒之人顯然十分了解毒性,知道這種毒氣味稍重,所以混合在香料中燃起,眾人不易察覺!”
皇甫博看向舒遠,問道:“這方巾帕上的香料是從哪一個香爐裏清理出來的?”
舒遠麵色微白,答道:“是上位的那鼎香爐。”果然和他之前猜想的一樣,隻有皇上一個人中了毒,是因為他一直坐在上位,隻那一鼎香爐裏的香料摻了毒粉。毒氣混合著香氣,被皇上吸入不少。可是,他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
“為什麽臨時換了香料,你這些香料是從哪裏來的?”皇甫博邁步走到他麵前,冷冷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