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全力戒備
他正想著,就聽屋裏傳來一個聲音,似乎是什麽落地了。他一驚,忙進去,隻見原本睡著的夏錦文正睜著眼看向他,靠近床邊的一個小榻被掀翻了。
“侯爺,你醒了?”
夏錦文擰起眉頭,乍聽到這樣大的聲音他覺得整個人都被震動了一下,他閉上眼,交代道:“去告訴章大人,從現在開始,全力戒備!”話一說完,他再也撐不住,又被團團的黑暗包圍著,拖進了無底的黑洞中。
“侯爺!侯爺!”
皇子府裏,從宮裏出來的皇甫博一回了主屋,就整個人癱在了床上。他很少會喝那麽多酒,昨夜與那個清逸侯共飲,明明見他一杯一杯的酒喝下,卻一點反應也沒有。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裏升起的不服氣,似乎一定要看到那個人的喝醉底線在哪裏,觥籌交錯,到最後,卻是自己喝醉了……
他抬起一隻手扯過被子將自己蓋住,靴子也沒有褪下就那麽躺著,昏昏欲睡。腦子裏卻浮現了父皇說的那句一塊喝酒的話,他掀掀唇,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麽。最後連歎息也吐不出,扯著嘴角想露出個笑容,卻還是失敗了。
他再也忍不住,手一抬蓋上自己的眼。光線被阻隔,黑暗似乎是唯一可以看見的,他明明閉著眼,卻感覺到一股熱潮湧向眼睛,酸酸澀澀的感覺充斥著鼻尖。一起喝酒啊!濕熱從他的眼角滑下,很快浸入枕頭中,徒留一點濕意。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曆……一起喝酒,父與子之間,把酒言歡,從未有過!他倒是見過一次,很偶然的一次機會。驃騎將軍尹恒前段時間從沙城換防回京,帶著自己還半大不小的兒子去了酒樓。那個時候,他正和蕭慕灃談著事情。一個包間之隔,他們要離開時他才透過半開的門看到尹恒。
尹恒自然沒有注意到,正笑著端起酒杯和那個半大不小的小孩子碰杯,兩張帶著幾分相似的臉都是滿麵笑容。那個被當做男子漢被允許喝酒的少年笑眯了眼,說了句:“爹,孩兒敬你!”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父子同桌喝酒,還相互敬酒的。
自他記事起,母妃一直是個貴妃,後位空缺,父皇卻從未有過立母妃為後的想法。這些年,母妃雖掌管後宮大小事情,卻有幾樣事情是插不了手的。一件,就是每年的祭天大典,非後者不能祭天!一件,就是每一次祭拜祖宗,那個時候父皇會帶上他一起去,而母妃隻能候在外邊。還有一件,就是每年的宴請百官的宮宴!
他自成人之後,才被允參加。他的位置設在父皇邊上。丞相和太師各領官員坐在兩邊。無數人會向他敬酒,他也會向丞相和太師敬酒。但,他從未向父皇敬過酒,更沒有和父皇碰過杯。皇甫氏的規矩,無論什麽場合,需要皇儲帶領眾皇子皇女行動。所以,單單這敬酒,隻有皇儲先向皇帝敬酒了,其他皇子皇女才可以動作。而今……
生在尊貴無比的家庭裏,卻連與父親同席喝杯酒都有那麽多的顧忌。帝女失蹤多年,父皇隻有他這一個子息,他卻得時時刻刻小心,每一個行動作為都得考慮再三。若他妄自順了自己的心意,敬父皇一杯酒,禮官就會出席,指摘這於理不合,百官就會認為他是以皇儲的身份自尊!
這些年,他戰戰兢兢,力求每一件事情都做到穩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就算是這樣,當有官員提及重新立儲的事,百官就會齊齊看向他,以為是他授意的。年年都有官員啟奏這事,每一次,都會有人看向他。而父皇每一次的回絕,都成為讓他最不堪的舉動。
而如今,父皇說,今夜,朕來你府上,同你喝酒!
太過希冀發生的事情,一直沒有發生。這麽久以來,他已經講這個視為不可能實現的想望了。當初,他做下那等天打雷劈的事情時,他知道,這輩子再也不可能……他的心,明明一天比一天冷硬,一天比一天狠絕,卻在父皇說的那一句話的時候,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他……還是那個希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親能低頭看到自己的那個小孩子!
太沒有用了,皇甫博!太沒有用了……
“殿下!”總管恭敬地立在門外。
“什麽事?”皇甫博睜開眼,濕漉的眼中再無剛才的脆弱,他動也沒動,就那樣直直地看著床帳。
“耀雲國四皇子派人送來賀禮,並派來一名侍衛說要向殿下當麵賀喜!”
“帶他在廳裏等著,我馬上就過來!”
“是!”
總管離開了,皇甫博終於緩緩坐起身來,將身上的被子扯到一邊。別想了,就算父皇如今再怎麽對他示好,也不能抹殺那些年!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跟在蕭慕灃身邊的侍衛立在廳裏,即使一邊的總管幾次勸說讓他坐下,他仍是不敢逾矩。他是奉四殿下的命令來傳話的,大夏國的大皇子,這個男人也隻有四殿下能肆無忌憚地和他相處。
他在被選為四殿下的侍衛之前,一直呆在軍營裏。那幾年他們和當時的青玄國交戰,戰場上的殘酷與血腥讓他再沒有少年時的狂妄與自大。他最後一次在戰場上,他們整個軍營的將士直接和青玄國當時的定陽王對陣,全軍覆滅!他是少數活下來的人。
他還記得,那場仗打完之後,那個巡視戰場的男人,一雙冷厲的眼逡巡著每一具屍體。他當時受了輕傷,卻已經被這樣的失敗給嚇住,完全忘記了老兵們所說的那種戰敗之後裝死的伎倆。就那樣愣愣地睜著眼看著那個渾身彌漫著血腥氣的男人朝自己一步一步走來!那個人,一身紫金外袍,深色的衣服上可以隱約看出深深淺淺的血跡。
那一雙眼,深沉可怕,靜靜掃他一眼,明明看到活著的自己,卻什麽表情也沒有,就那樣走了……
當一切寂靜下來,幾個殘活的兄弟聚在一起,每個人麵色慘白,連話也說不完整。這之後,兩國的戰事宣告結束,他也是後來才知道青玄國的將領中,每個人都是穿戴著盔甲上陣的,除了一個人!青玄國的定陽王!
那個定陽王沒有殺他,到底是不屑還是不想動手?他沒有答案,但卻永遠將那樣一雙眼睛記住了。冷漠無情,不帶一絲溫度,好似人世間沒有什麽是值得他留戀的!
而他,在初初見到大夏國的大皇子皇甫博時,就整個人被嚇住了!因為,他又看到了那雙夢魘一般的眼!
皇甫博即使是在和四殿下說笑的時候,眼裏也沒有笑意,有的隻是冷漠與無情。他上揚的嘴角,甚至帶著一種獨特難辨的嘲諷!四殿下每一次都對皇甫博不假辭色,甚至常常出言不遜,好似將對方看成了自家的奴才一樣。每每這個時候,他心裏就害怕到不行!
有著這樣一雙眼的人,不是會善了的!
皇甫博如今可能是顧忌著什麽,所以才容忍四殿下的無禮。他們耀雲國再怎麽說,也比不上大夏國的強大。他堂堂大夏國的唯一皇子,極有可能是未來大夏國的皇帝,能做到那樣,這是極可怕的事情!而四殿下對此,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
他即使有心提醒,也不敢妄自認定四殿下會相信他……
“怎麽不請客人坐下?”皇甫博一走進廳內,就冷冷看向總管,似乎要追究他的待客禮數一樣。隨即看向那位立在一邊的侍衛,笑道:“快請坐!站著做什麽?”他眼一掃放在一邊的茶,估計已經涼了,隻有一點熱氣騰起。
“屬下不敢!”侍衛一躬身,行了禮,恭敬道:“奉四殿下之命,恭賀大皇子新婚!”他將大紅的禮單奉上。
皇甫博拿過,隨意打開看了一眼,就放到桌上了,笑道:“你家殿下有心了,明日婚宴還請多喝一杯喜酒!”
侍衛應下,這才說明來意:“四殿下派我告知大皇子,北齊國的來使帶著一女子入住外使館,此時蹊蹺。昨夜,四殿下親自去探看,卻礙於北齊國侍衛的重重守衛沒能成功。今日,那個清逸侯酒醉不醒,甚至請了大夫診治。四殿下認為,今夜會是個好時機。不知道大皇子可有什麽交代的沒有?”四殿下的原話是說:讓皇甫博與他同去。
靜靜一斂眉,皇甫博沉吟了幾秒,問道:“你們和北齊國的來使一館同住,有發現什麽奇怪的嗎?”
侍衛搖了搖頭,回道:“除了清逸侯昨晚赴約出館之外,並沒有人出去,也沒有人進過外使館。按時作息,並沒有什麽不對。”
“之前我請你家殿下查探的事情怎麽樣了?最近,京都裏可曾出現什麽身份不明的人?”
“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
“丞相府那邊,有什麽動靜嗎?”
侍衛搖了搖頭。
皇甫博再不言語,過了許久才開口:“今夜我有急事,不能同你家殿下一起了。你去回稟,就說是大夏國的舊俗,新婚前夜不能外出府邸。”
“是。”侍衛一躬身,告辭道:“屬下這就回稟四殿下!”
他人一走,總管又來到廳內稟道:“殿下,北齊國使臣隋瑭親自送來賀禮!”聽說當初殿下在城門外迎接北齊國的清逸侯時,百姓都議論紛紛,因為整個隊伍居然用了那麽多馬車來運賀禮。大紅的綢布紮在馬頸上,喜氣洋洋的。而現在,那一列馬車,就停在他們府外。
皇甫博舒了一口氣,淡淡開口:“撤掉這些,重新上茶,去請那位大人進來!”北齊國這次居然送來那麽一堆的賀禮,他在城門外第一眼看到就暗道:好一個北齊國!兩國之間,從未有過來往,北齊國這樣的舉動分明是想要在天下人麵前示好。還有,才一天功夫,民間已經有了傳聞,說是北齊國的來使剿滅了京都外的山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