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人生，何處不相逢
雪茜旋身回到廳內，坐在桌邊，拿著一個茶杯在手裏把玩。她現在，就好像跟兩頭點著的蠟燭，自己這邊一切都未明朗，又要擔心宇文拓那邊和耀雲國的關係。有心要做些什麽，卻隻能在紙上一遍又一遍地描畫著大皇子那邊的勢力關係。為了她的事，春意和阿泰還有那個假裝的春馨都陷在皇子府裏，章淩這幾天時常出門，想來也是為了她……
雪茜想得入神，突然聽見有人輕咳一聲，一回頭卻見來人撐著油紙傘立在院子裏。傘壓得很低，那人身材瘦高，臉卻隱在傘下，沒有露出來。雪茜奇怪地看著他一身粗布長袍，穿得跟個秀才一樣。問題是，她不認識這樣的人啊？
她正想開口，突然心神一凝，想到了可能的危險。他們一直呆在這院子裏，但不定被大皇子或是誰發現了，眼下，章淩他們全都出去了，隻有她一個人……
雪茜將手裏的那個茶杯握得死緊，極力鎮定：“你是誰？”她的臉上還貼著假麵皮，也許隻是個誤闖的人。
“咳！”那人又咳了一下，握著傘柄的手微微一抬，露出略帶歉意的臉來：“姑娘，請問，有看到一個這麽高的小姑娘走過嗎？”他空出的那一隻手輕輕一抬，比在自己的胸口處。
雪茜瞪大了眼睛。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她終於知道“緣分”兩個字到底如何寫了……雪茜動動嘴，正要問出聲，就聽一聲輕斥：“你是誰？”
章淩站在院子裏，一步一步朝這邊走過來，往日淡淡的淺笑早已收了起來，帶著戒備的眼直直看著那人，然後立定在雪茜身邊。
呃……雪茜在心裏為難，這種情況該怎麽辦？若是李雲在，好歹他還認識，偏偏是章淩，現在一定把麵前的這個人當成危險分子了！
雪茜看著章淩笑了笑，開口：“是來找人的。對了，公子你找誰？”她這聲“公子”叫得有趣，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那個大夫——蕭鳳羽。
蕭鳳羽有些尷尬地看著他們倆，他實在是有些了解世間為人父母的痛苦了。事實上，他還隻是經曆了半夏從孩童到如今半個小大人這幾年，卻自覺已經嚐夠了辛苦。都說，養孩子難，一點都沒有錯！他現在連半夏在想什麽都猜不到。
“找一個小姑娘，十三歲，有這麽高。穿著小粉羅裙……”
雪茜一直保持著認真的麵色，事實上心裏早就知道他是來找半夏的了。聽他形容的倒是有趣，他和半夏在一起時間很久了吧，所以他才能這麽清楚地勾畫出半夏的模樣吧？
“長著小虎牙，一笑的時候會露出來，不過她這次生著氣可能不會笑。說話喜歡拖著嗓子，拉得長長的音。我一直追著她，過了那口井就沒看到她。這裏似乎隻有你一家門戶……”這麽偏僻的地方，若不是半夏著急亂跑，他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這裏來。
章淩打斷他，轉頭看著雪茜：“你有看見人嗎？”再聽這個人形容下去，天都要黑了。這人看著倒是挺舒服，怎麽說起話來就有點不著調呢？
雪茜“嗬嗬”笑了兩聲，她剛才背對著門在那兒玩茶杯，心裏又想著事，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看蕭鳳羽的模樣，倒是真的著急了，連話說得都有些奇怪。於是，她指指蕭鳳羽腳下：“你自己看。”
蕭鳳羽一低頭，遍地濕透的院落裏，深深淺淺印著幾個腳印，有大有小。大的是剛才那個男子走出來的，那一路小的則彎著通向了一邊。他抬頭看過去，那裏似乎是一間廚房。
雪茜突然一拍腦袋：“糟了，藥還熬著！”
飯前飯後一碗藥，她因為中午吃得有些多，就想等會兒喝藥。現在才忽然想起來！
她忙抬腳走去廚房。那些藥用章淩的話說就是得來不易，很多藥材都是北齊國才有的。當初在定陽王府裏，謝韻少給她開藥天天熬著，倒也容易。而在大夏國，舒遠應該是費了一些心思才配齊這些藥的。
半夏躲在廚房裏，她見到藥還熬著，應該會幫自己一把順便把藥給端了吧？雪茜心裏這麽祈禱著，一推開廚房的門卻是滿屋的藥香，白霧積聚。完了！半夏沒有端……
她快步走了進去，找著灶台的位置一看，卻鬆了一口氣。藥爐好好地放置在灶台一邊，熱氣嫋嫋。雪茜看著灶台裏燒得通紅的木炭微微一笑，沒想到那麽快就能見到那個小丫頭！她拿起一邊的濕布巾，小心翼翼地將湯藥倒進碗裏，又慢悠悠地邁著步子走向門口，和蕭鳳羽錯身而過。
“你自己找吧！”
蕭鳳羽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些其他的深意。見她走了出去，才壓低嗓音喚了一句：“半夏？”
白霧漸漸散開，蕭鳳羽立在那裏沒有動，細心聽著動靜，卻什麽也沒有聽到。他歎了口氣，又道：“出來吧！是我的錯！”
廚房裏還是一片安靜。
雪茜坐在廳內，對著藥碗探頭看了看，拿著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著。坐在她身邊的章淩比了比廚房的方向：“夫人認識？”
雪茜點點頭，想了想，又說：“李雲也認識。”
章淩腦子一轉，就想到了李雲那次跟著宇文拓雪茜南下治水，回來以後給他講的事。那是唯一一次他們三人一起出門，而他留在京城裏。李雲曾說過，在郊縣遇到一位蕭大夫，身邊帶著個小丫頭，後來救了夫人，還是李雲將診金悄悄送給那小丫頭的。那小丫頭的名字似乎叫……
“半夏？”
雪茜瞧著廚房那處還沒有動靜，這才輕輕點了頭，又簡單的幾句話說了之前她扮成小翠時因緣巧合救了半夏的事。
章淩聽了默不作聲，低垂的眼裏卻帶著一絲懷疑。世間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不過是當初在北齊國認識了，這之後不但救了夫人替她解了箭毒，又一路走來在大夏國也碰巧遇見。今天的事更是，巧得不能再巧了！那個蕭鳳羽到底是什麽人？真的隻是一個十分普通的遊醫？
雪茜端起藥放到嘴邊，一口一口喝著，臉已經習慣性地皺了起來。
這個時候，雨已經停了。院子裏坑坑窪窪的鞋印上積了水，太陽卻從雲層後頭鑽了出來，萬丈光芒齊射，好像剛才的陰天大雨根本沒有發生一樣。溫度一高，水汽就蒸騰起來，到處都是一股濕意彌漫。
陽光在水汽中折射，散出七彩光芒。塵聞、塵閑就是在這樣美麗的景狀中走進了院子，他們倆一前一後幾乎是邁著同樣大小的步子，全然沒有心思注意到什麽陽光。
剛剛被蕭鳳羽拎出廚房的半夏瞪著眼睛，半是凶狠半是委屈，狠狠一撇頭，眼卻一下和看過來的塵聞、塵閑的對上，都是一愣。半夏愣了一會兒，一爪子撓在蕭鳳羽的手背上，然後迅速地朝著剛進門的人跑過去，大喊：“恩人！”
雪茜這會兒已經單手撫額，低低歎了一聲氣。半夏似乎走到哪兒都能被人救，她這一聲“恩人”已經讓雪茜脊背發麻了。誰知曉，塵聞、塵閑會這個時候回來。他們現在什麽偽裝都沒有，完完全全就是當時出手救半夏的模樣。
塵聞、塵閑也覺得嗓子發幹，半響其中一個才應了一聲：“是你……們啊……”站在廚房那邊的蕭鳳羽也對著他們笑，半夏笑得如太陽花一樣，主仆二人一遠一近，乍一看笑起來的麵容還有些相似。
蕭鳳羽正要說話，就被半夏高亢興奮的嗓音給壓住了：“小翠姐呢？小翠姐呢？”
“嗬嗬……”章淩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雪茜的眼神也帶了點揶揄。小翠？這個名字真是……“名字倒挺雅！”
雪茜瞪他，自己卻是頭也不敢回。她現在可不是長著小翠的臉呢！
“她……不在這裏。”塵聞看都沒有看雪茜，徑自回答著。
半夏卻睨著眼，根本不相信，又道：“別開玩笑了！剛才我在廚房裏都聽到小翠姐和公……”猛地想起來自己還在生氣，於是忙跳過去：“聽到她說話的聲音呢！”
塵聞盡量讓自己的臉線條柔和起來，試圖牽引著嘴角的肌肉微微笑一個。結果實在是勉強不來，隻堪堪揚了一下嘴角就止住了，心裏想著怎麽樣才能糊弄過這個小姑娘。
半夏正奇怪，整個人卻突然騰空被人抱起。要說抱，也不準確。其實應該是蕭鳳羽從她肋下將她圈住，將她提了起來，從她頭頂傳來他的聲音：“半夏，別鬧了，我們也該走了！”
“我不要！放開我！放開……”半夏整個人開始掙紮，卻在他接下來的一句話中再也不敢動了。
“你是想要紮針嗎？”蕭鳳羽語氣淡淡，眉頭一蹙，難得的露出絲嚴厲。
半夏氣惱地直哼哼，卻也懼怕那細長細長的針紮進自己的身體裏，聽到自家公子難得的嚴肅口氣，再也不敢鬧性子了。
蕭鳳羽鬆開手，走到一邊將油紙傘拿起來遞到半夏麵前，見她接過去，這才麵色稍霽，對著塵聞塵閑微微躬身：“打擾了！上次救命之恩蕭某銘記在心，代我向令尊和小翠問好。”
塵聞、塵閑忙應聲，和他還了禮，又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才目送他們離開。
蕭鳳羽步子邁得不大，已經是習慣性配合著身邊的小丫頭走路了。兩人並排著走出院落，半夏悄悄回頭和他們招手，看著麵色不太開心。
塵聞塵閑這才鬆了口氣，走進廳內。塵閑奇道：“小姐，他們怎麽會在這裏？”剛才他看到那個半大不小的丫頭時，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