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忌酒
她喜滋滋的單手撐著桌子,手掌護在自己下巴上,美目中是掩不住的期待與激動。酒樓外是應景的瓢潑大雨,身邊坐著的除了自己,都有一身武功,這樣的情況以前她就是做夢也不會夢到。如今,卻成了現實……所以說,什麽事情都是兩方麵的。她莫名來了這個世界,雖然和過往的自己、父母親朋割裂了,但也得到了許多……
宇文拓奇怪她莫名的好心情,卻在看到她那如幼童吃糖般滿足而又欣喜的表情時,自己嘴角揚起,連帶著眉眼都是淺淺的笑意。章淩、李雲他們都是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小二迅速地上菜,環顧四周,不看他們二人。
等到那盤散發著香氣肉嫩金黃的燒雞端上來時,宇文拓注意到雪茜的眼明顯睜大了。她又小心翼翼地看章淩他們四人,見沒人發現她的欣喜時,笑容更大了。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燒雞看,雪茜自覺像隻流著涎的狐狸,眼裏隻有那雞。
沒辦法,夙願啊……
店小二把酒瓶一放,拉長嗓子叫了聲:“菜齊了,客官您吃好嘞!”
雪茜迫不及待地伸手去夠酒壺,卻被人按住手。一抬眼,坐在她身邊的宇文拓正看著她,緩緩搖頭:“你喝了藥,忌酒。”
那舒遠還是費了心思的,茜茜現在喝的藥和之前謝韻少寫的調養方子十分接近。她本來身體底子就弱,藥養已經很不易。這酒一下去,藥效相抵,到時候就不是簡單的喝藥就行了!
雪茜沒想到這關頭居然殺出這一個程咬金來,當下一愣,沮喪的心情洶湧而來。她還想著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來個愜意呢,現在被他一提醒,猛地想起之前舒遠和她聲聲囑咐,第一要就是不能喝酒。伸手就可觸及並且實現的夙願,這下胎死腹中,雪茜心裏嘔得半死,看著那酒壺的眼神陰深深的。
宇文拓將酒壺往李雲那邊輕輕一推,又道:“更何況,你一喝酒……若是醉了……”剩下的話含在嘴裏,反複咀嚼,還是沒有說出來。她醉酒的情況,總共才兩次。除了他,沒人見過她喝醉酒之後嬌憨多話的模樣……
心思這麽一轉,他說出來的話就變成了這樣:“日後不要碰酒,身體未好誰會安心?”他將“誰”字咬得極重,看著她的眼裏淡淡的笑意和憂心,讓雪茜被迫點了頭應下。
“不喝不喝,不碰酒……”
她這邊話還沒有說完,突然一聲馬的鳴叫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雪茜“咦”了一聲,迅速站起來探頭看向窗外。宇文拓雙手將她一帶,和她站在一起看著外頭的雨簾天地。
雨水四濺,雨幕中那輛華麗的馬車在空空的街上十分顯眼。金黃的錦緞車身,紅纓的車蓋,頂端是個簇尖的鑲金車頂和盈盈的寶珠。牽引的兩匹駿馬統一毛色,光看馬頭就能看出是上好的馬。隻不過現在其中一匹馬的馬臀上插著一根箭,也是因為突然的吃痛被襲,那馬才急急鳴了一聲,再試圖撒腿狂奔,卻軟下了身子,猛地傾向一邊倒地。
剩下的一馬匹吃力地想要站穩,但仍是被那股力氣帶倒了。馬車車身一斜,眼看就要摔了,一直跟在那馬車後頭的一小隊侍衛忙衝了上來合力抵住馬車,硬生生將馬車弄端正了。
雪茜看著那隱在雨霧中的車簾微微晃動,雖然模糊,但上頭繡著的金線龍身若隱若現,幾乎可以肯定馬車上坐著的是誰了。她“嘖嘖”兩聲,心裏暗自慶幸,幸好聽勸帶了假麵皮,不然,這種情況她都不知道要怎麽躲。
侍衛利落地用刀砍斷了已經死了的那匹馬身上的繩子,車夫就著一匹馬將馬車驅動,一行人緩緩朝著酒樓靠近。周圍被這突然其來的意外給嚇住了百姓這個時候都原地跪了下來,再沒有一個人敢撐著傘。
車幃一動,人未出來聲音先傳到眾人耳中:“都起來吧!”一隻手挑起半個車簾,皇甫博穿著金線絲繡的翹靴走下馬車。
外頭雨越下越大,空氣中似乎也有種莫名的緊繃感。一個侍衛跑到他麵前,低聲回稟了些什麽,皇甫博靜靜一點頭,手一揮,那些侍衛迅速地散開。
“是哪裏射出來的箭啊?”雪茜詫異,除了他們這邊,這大皇子還有其他的敵手?居然馬車走在大街上都會被人偷襲!射中馬臀的那支箭明顯是喂了毒的,不然馬不可能就此斃命。說也奇怪,剛才馬車將倒的那一瞬混亂,按理來說應該是偷襲的好機會,躲在暗處的人為什麽又不出手?弄得好像個惡作劇一樣,射死了別人的馬讓大皇子丟了臉就罷了……
宇文拓輕輕一按她的腰,示意她不要出聲。單手環著她,身子往一邊偏了偏,躲到窗後。
酒樓下的皇甫博突然抬眼,靜靜一掃掛在店門中央的那塊招牌,舉步走了進來。
雪茜被宇文拓帶回桌邊坐下,聽著樓下一片的“參見大皇子”聲響,無奈。果然,坐在這二樓的人也都站起了身,錯愕著臉。聽著那一步一步踏上來的聲響,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甫博出現在樓梯口的時候,二樓的所有客人,包括宇文拓雪茜他們,全都跪在地上行禮。
雪茜低著頭,心裏有些緊張。手上一緊,卻是宇文拓靜靜地握著她的手。兩人手指相觸,神奇地讓她放鬆了許多,身子也不再緊繃。
她剛鬆口氣,就聽皇甫博威嚴中略帶清和的嗓音說道:“都起來吧!”
他剛才莫名被襲,卻隻單單殺死了馬,不動他分毫,已經讓他心有疑慮了。他自知射箭的人不可能會躲在這酒樓裏,卻仍是走了進來。他目光沉沉地掠過每一個人,試圖找出一兩個看著不對勁的人。最後,他注視著立窗邊的那幾個人。
顯然是大戶人家出生,光是身上的一件衣服,換了銀子也夠小戶人家月餘的花費了。而低垂著頭的那個男子,身子微微傾向身邊的女子,帶著淡淡的看護之意。
皇甫博緩步走過去,目光在桌麵上一掃,滿滿的一桌酒菜,似乎才剛剛開動。他抿唇一笑,指指桌子道:“不用在意,都回到座位上去,繼續吧!”
眾人又應了“是”,拜謝了才坐回去。
李雲也裝模作樣地拿起酒壺,給每個人都倒上了酒。
皇甫博挑了邊上一個空桌坐了下來,十分閑散的模樣,似乎在等待著侍衛來回稟。小二哆哆嗦嗦地走到他麵前,愣是沒能把句話給說完整。他皇甫博笑了笑,整整自己的衣袖:“別在意我,去吧!”言下之意,別擾我。
小二忙不迭走了,一邊候著的掌櫃也微微鬆了口氣,就放任他一個人坐在那裏。
雪茜心裏說著他架子還真大,看著李雲放到她麵前斟滿了的酒杯一怔,渾身猛地泛起冷意。她突然想起,她雖然沒有戴玉鐲和那塊玉佩,容貌與先前也不一樣,但她忽略了自己身上的那股藥香味。她見皇甫博那次,身上隻有花香,這倒不用擔心。但進了皇子府後,她日日被盯著喝藥,身上原先好不容易消散的藥氣又聚了起來。
之前她的父皇皇甫文昊借故到皇子府用膳的時候,她就曾呈送膳食,那個時候,她身上已經有了藥味。現在……若是被皇甫博聞到藥香味,萬一他想起什麽,那……
雪茜正驚疑著,看著自己麵前擺放的酒杯,心裏有了應對的方法。她拿起筷子要去夾菜,空著的左手卻伸到與她肩頭相靠的宇文拓手臂上,輕輕一捏又放開,咳了一聲。
宇文拓沉默地抬手幫她撫著背,鳳目一合,再睜開,看看章淩又看了看那壺酒。
於是章淩突然拿起酒壺要給自己斟酒,卻剛好撞在李雲正要夾菜的手臂上,手一鬆,那酒壺帶著重量沉悶地響了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
一時靜默,眾人都被這聲響嚇到了。酒液肆流,酒香很快就彌漫開來,濃鬱的酒味襲擊著眾人的嗅覺。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章淩抿著唇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李雲,低著嗓子斥道:“也不小心些!”抬手招來店小二讓他收拾了碎片,又重新上了一壺酒。
雪茜聞著那濃鬱的酒香,安了心。現在別說那個皇甫博,就是坐在她身邊的宇文拓可能也隻能聞到酒香味。她十分自然地吃著菜,心裏卻在疑惑,這皇甫博為什麽會出現在這條街道上。
很快,那之前離開的侍衛都回來了,其中一個走上樓來,對著皇甫博行禮:“啟稟大皇子,可以走了。”
皇甫博點點頭,果然站起身來。
所有客人又都跪下行禮叩拜。
皇甫博眼掃過眾人,又專注地看了靠窗那邊跪著的幾個人,這才轉身下樓。樓下的馬車已經重新配好馬匹了,所有的侍衛分散在馬車周圍保護著。
雪茜這次沒有彈出窗子看,沉默地聽著那馬車遠去的聲音,這才呼了口氣。怎麽會在這裏碰上他呢?她拿眼看著塵聞,後者沉默了半會兒,才開口:“耀雲國的來使就住在隔壁街的外使館裏。”
這頓飯到底還是吃得鬱悶。雪茜沒能一償夙願,反而偶然碰上了大皇子,心驚肉跳地掩飾過去之後,又被耀雲國的來使弄得沒了胃口。原本是想偷閑享樂的,現在卻被這新出現的狀況弄得煩躁。耀雲國和大夏國之間,一向是沒有什麽交情的。若非當年的大燕後的努力,耀雲國的君主郝王不會按捺著性子讓大夏國這些年這麽安定。
耀雲國一向都臣服於青玄國的統治,縱使背後有什麽心思,明麵上還是給足了青玄國麵子的。如今,耀雲國居然破天荒派了使者來大夏國,這意味著什麽?
雪茜看向宇文拓,他那杯酒放在手邊碰都沒有碰,隻是握著箸子給她夾菜。兩人的目光交錯,他拿著筷子輕點她的碗,示意她吃菜。
雪茜想起之前說是封了安定王的藍安派人送來的那封信,心裏有了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