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慌什麽
“對啊,夫人!我們多玩幾日,過些時候就回家去吧!”李雲從和塵聞、塵閑打眼仗的緊張中冒出聲音,那一聲“夫人”叫得綿長又驕傲,擺明是在言語上給兩個外來者好看。這是我們的夫人!
宇文拓改用手握住雪茜的手,兩人十指相扣,這才開口道:“走吧!”
雖然天色陰沉,隨時有下雨的可能,但京都裏的大小商販仍開著店,隻是路邊的攤子上多了幾個賣傘的。雪茜特意讓塵聞他們尋了條小街道晃蕩,離皇宮、丞相府好遠。
他們一行六個人,兩兩成行,一路上招來了不少的注目。主要是宇文拓俊顏鳳目,長相出眾,但周身散發著清冷的氣息,除了他手上牽著的那個眉清目秀的雪茜,他的注意力沒有分到過其他地方。而他們身後的章淩、李雲一靜一動,塵聞、塵閑同樣冷漠著眼,四人時刻都在戒備著。再加上他們穿的衣服華貴秀麗,讓人忍不住猜測他們的身份。
雪茜一上街,心神就忐忑不安了,眼見有這麽多人注意到他們,她生怕裏麵有個什麽要人碰巧認出宇文拓。她按捺著後悔的心情,美目輕移,一一掃過那些人,麵色雖然和尋常一樣,其實心裏已經急了。她的焦慮宇文拓看在眼底,很快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麽,握著她的手加重了力道,引得她看著自己才說道:“慌什麽?”
她的手被他握著,他的手指輕緩地撫著她的掌心,看著她的眼眸裏平靜如水,雪茜被他這樣一看心裏就安定了下來。笑著回握他,終於把注意力放在商販賣地貨物上了。
走過一家玉鋪,雪茜陡地就想起了他之前問自己手鐲的事,裝作不在意地探了探腦袋,宇文拓果然停下腳步帶著她往鋪子裏麵走去。雪茜對著來招呼的掌櫃笑笑,拉著宇文拓自顧自地看了起來。
直到在眾多的玉鐲裏看花了眼,雪茜這才“唔”了一聲,低著頭死死盯著一個貴妃鐲子,不知道在跟誰說著話:“我沒有不戴鐲子,是要混進去,怕被認出來……”她也是進皇子府前才脫了那個玉鐲的,再說,那塊她一直戴著的玉佩可是大夏國皇族的傳家之物,不也是一起脫了嗎?
認真來說,這解釋可以算是多餘的。但她一想到他幾次盯著自己空空的手腕瞧,就忍不住解釋一下。之前,她瞞著他做那些事,到最後把他騙過去了卻惹出他那麽大的火,她認真總結了下:人還是不要偷懶,尤其是在溝通這方麵!
宇文拓應了一聲,沒有繼續問。他們倆如今心思相通,他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為什麽沒有戴玉鐲呢!伸出手指點了點掌櫃拿出的一幹寶貝,他出聲問道:“有喜歡的嗎?”除了那個紫羅蘭玉鐲是他親手送給她的,其他時候他似乎從來沒有送過她其他禮物。就連大婚時的聘禮,都是章淩負責挑選準備的。他作為丈夫,對她似乎……
雪茜搖搖頭,低著嗓子和他嘀咕:“掌櫃這麽熱情,我要是什麽也不買他會不會黑了臉?”她其實是很不喜歡這類熱情的掌櫃,通常你隻想自在地看看,但他一招待你若是沒買個什麽,倒覺得對不起他的熱情了。不過,她買玉做什麽,進鋪子來也隻不過是為了跟宇文拓說一句關於不戴玉鐲的原因。
宇文拓不甚在意,鳳目中仍是一派平靜,掀了掀唇:“不買也奈何不了你。”見雪茜仍是那副為難的樣子,眼瞳閃了閃,下巴抬起朝著一邊的李雲章淩一點,又道:“為他們倆挑幾個好的也好。”
雪茜一怔,隨即笑開:“給他們的媳婦兒準備啊?好像這是婆婆才做的事情!”她年紀不大,可沒有李雲、章淩這麽大的兒子。
宇文拓不以為然:“你是當家主母,他們成親也要給你敬杯茶討要見麵禮的。”
雪茜愕然。
出了鋪子,李雲手上已經拎著一個大錦盒了。送他們出來的掌櫃一張臉笑得跟花一樣,完全和陰沉的天氣不合。
想到宇文拓有個小皇子,雪茜又掂量著小孩子喜歡什麽東西。一幹人走走停停,全都在找尋她說的那種“大夏國特有的小男孩兒喜歡的玩意兒”。一條街都走過了大半,雪茜還是沒有什麽看上眼的,正泄氣,就聽一直沉默任由她帶著走的宇文拓開口。
“他一直問你是什麽模樣,隻要是你買給他的,他都會喜歡的。”他的小皇子年紀雖小,教養極好,天真爛漫又十分有禮。聽他說了一兩次茜茜的事,就對她這位母後十分向往,三番兩次念叨著她。
雪茜笑笑,挑了一頂虎頭帽,又問了宇文拓的意見買了雙虎頭鞋,這才算解決一個難題。撩著那帽子上頭呆憨的虎頭,雪茜越看越喜歡。短短的絨毛拂在手上,帶點暖意,她交代道:“這得天涼了才拿出來戴,中秋過後涼風起了,剛好合適。”她買個不應季節的禮物,也挺傻氣的。
宇文拓沒有應聲,垂眼看著手上那雙虎頭鞋。她當真不和自己回北齊國嗎?她剛才說的話,聽她的意思是沒有那個打算了。現在才盛夏,中秋之時她不預備親手給洛兒戴上虎頭帽嗎?
雪茜抬頭看他,見他沉靜著鳳目回看,兩人對視一小會兒,她才開口打破沉默:“你如今性情變了這麽多……”剛認識他的時候,就覺得他十分冷酷,那個差點強迫了自己的士兵在他手裏斷了氣,他連眼都沒有眨一下。後來,又覺得他是個矛盾體,一會兒溫柔,一會兒殘酷的,簡直像個雙麵人。婚後,他是個麵冷心熱的男子,對她憐愛十分、照顧有加……
現在的話,就……
“是因為有了洛兒,當了爹果然不一樣了?”很多人都說有了下一代就會自覺有了許多的責任與壓力,往日的行事作風都會改了許多。他如今性子收斂成這般沉靜,也是這個原因嗎?
宇文拓將手上的虎頭鞋往身後一遞,章淩忙接過手拿著,耳朵卻豎得高高的,也想知道原因。他們自小一塊兒長大,老爺夫人出事後,每個人的性格都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再加上帶兵征戰沙場,王爺的性子越來越冷酷,有時候甚至說得上殘虐。但登上皇位之後,隔了數月再見他,他的性子又變了許多……
依舊深沉,但是總覺得他平和了許多。往日的易怒暴戾之氣,消散得一幹二淨。有幾分大公子之前的那個模樣,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鎮靜與淡定。這樣的變化,是來自身份的改變,或者是如王妃說的已為人父,還是……因為,王妃的這一離開?
宇文拓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他注視著自己的目光,讓雪茜有些緊張。她剛才說的話有什麽問題嗎?他聽了之後,也不回答,就是默默地拿眼看她。
他們腳下步子不停,目光一時卻膠著在一起。宇文拓眨了眨眼,轉開臉看向別處,不答反問:“是變好了還是變壞?”
雪茜噤了聲,仔細想了想,才開口,語氣帶著幾分認真,說得一字一句十分清楚。她說:“都好。是你,就好!”她不確定自己剛剛是否有看錯,他偏臉轉開的那一瞬,鳳目裏分明是幾分落寞。他,在擔心什麽嗎?
宇文拓抬頭看看天空,吹起的風將他們的衣裳刮得嘩嘩作響。空氣中沉悶的感覺越來越重,雖然是下午,但天色已經半黑了,密布的烏雲急不可見地緩緩移動著。他看了一會兒,再回過臉時,嘴角微微翹起,原先帶著肅色的臉放鬆了肌肉。鳳目中緩緩注入暖意,看著雪茜時過分的柔和,他再開口,卻是回答了先前她的那個問題。
“人生每一次風浪,過去了就總要有些長進。”他未冠之年失去了雙親,知曉了世間有那麽些殘酷的存在,知道了要保護自己珍惜的,就必須努力強大,這樣才能先發製人免去那些可能的傷害。待到他失去了茜茜,才明白愛到深處,有時也會是一把插進至愛之人心髒的利刃。若論傷害,相對那些敵人,倒是自己這個最親近的人一出手才是最狠的那一個。
人,總該有些長進……
雪茜沉默。他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再加上重逢後他對自己十分遷就的態度,一時都充斥在她腦子裏,讓她排解不開。他說這句話時,語意之中帶著的蒼涼,讓她心揪,想開口問清楚。想了想,又忍住。等她自己這邊理清了,揣摩了個大概,再問吧!
章淩將手上的虎頭鞋往李雲懷裏一放,走到一個賣傘的小販那兒買了幾把傘回來。果然,沒走幾步,陰了好久的天空終於轟隆響了個雷,閃電過後,就是急急的雨滴落下。
雪茜和宇文拓共一把傘,其他人一人一把。章淩不若李雲那樣小性子,給塵聞、塵閑都買好了。五把傘一撐起來,土黃的傘麵如浮在水麵的荷葉,底下的人走得不慌不忙。
就近去了個酒樓坐下,雪茜笑眯眯地聽著小二給他們報菜名,十分大氣地說道:“你剛才說的都上,再來壺好酒!”她在現代世界裏就是一個心裏有著莫名情節的人。小時候看到古裝片裏,那些大俠豪氣地一手雞腿一手酒壺的,就覺得十分有意思。她也曾經一個人找個包廂,試圖這樣過過癮,可惜,燒雞容易找,古色古香的酒家和舊式酒壺卻不多。
如今有了這個機會,又是深處古代,什麽都是現成的,她忍不住想要一償夙願,看看大口吃雞腿大口喝酒,是不是真的那樣豪氣,越吃越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