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神仙公公說對了
夏錦文眼皮輕微一動,看了看小皇子小金冠上卡著的一片紅豔的花瓣,笑道:“小皇子,等臣問問神仙吧!”於是鬆開了兩個孩子的手,裝模作樣用手指憑空畫了幾個字,眼睛也一眨一眨的,最後閉上眼,唇瓣微動喃喃自語。
再睜眼,果然兩個小孩子已經完全被唬住了。小皇子嘴巴張得大大的,許是第一次見他的太傅做這種奇奇怪怪的事,見他睜眼,忙敬畏又好奇地問道:“太傅,神仙公公和你說了什麽?”
於是夏錦文覺得心情格外舒暢,慎重點了點頭,正顏道:“神仙說,小皇子和卓談兩個一早都在鳳鳴宮的……”他話說了一半,眼見那倆小孩已經驚訝地直點頭了,於是索性連接下來的瞎話也不說了,就停住了。
小皇子看眼卓談,兩人一時對麵前這個有神仙公公幫忙的太傅又多了幾分敬重,於是呐呐道:“神仙公公說對了。我們在鳳鳴宮的曲池躲貓貓。”
鳳鳴宮前有一處很大的空地,原先在大齊國那朝時就挖了個池子,曲曲繞繞的,於是叫了個“曲池”。後來,有宮女淹死在裏頭,索性將池子填平了,造了幾處假山,移了眾多花木重在那裏。
夏錦文點點頭,曲池隱隱綽綽的,確實是玩耍的好地方。之前小妹嫁入皇宮,他憂心她思家,於是將夏家後院種的幾株希木進送到宮裏,就種在曲池那裏。眼下春末將過,正是希木漫天飛紅的時節!
眼又半合上,夏錦文一比座位,兩個小孩子迅速入了座,端端正正挺直了小身板。當朝皇子的太傅心想,孺子可教也!拿起書本,問道:“昨日布置小皇子的作業做得怎樣?”
小皇子小手捧著書,忙起身,伶俐地應道:“洛兒已經按照太傅的吩咐做了。”
昨天早朝後,他們上課,說道天地炎黃、父母倫常,小皇子從來隻有父皇,於是問著娘親在哪裏。夏錦文淺淺一笑,吩咐道這個算作課業讓小皇子去問他的父皇。
“……父皇說,母後有事外出,暫時不回來。”小皇子咬著唇,他聽了一晚上父皇說母後怎樣怎樣,到了夜裏,似乎真的夢到了一個很好看的母後,醒來不見她,心裏還悵悵然說給父皇聽。“……父皇說,夢見母後是好事,說明母後很快就會回來了。還說,再等上幾日,若母後還沒有回來,父皇就去找母後……”
夏錦文這才了然宇文拓今日言談間的輕鬆愜意是哪裏來的。心裏暗暗向藍安道了聲罪,看來安定王又要為國為民瘦上幾斤了!
相隔著幾座宮殿的禦書房裏,藍安驀地覺得一陣冷風吹過後頸,忙縮了縮腦袋,卻止不住那寒意順著脊背流竄。奇怪!春天將過,又是在禦書房裏,哪裏來的冷風?
宇文拓看眼李雲,後者忙給藍安換上了一杯熱茶。
隔著水汽飄散的朦朧,藍安靜聲問了句:“阿拓,阿泰昨日離了王府……”
宇文拓點了點頭:“他去了大夏。”
藍安早就猜到是這樣的答案,一時也沒有多少驚訝。想到早朝上討論的耀雲國突襲的事,於是轉移了話題:“耀雲國三皇子出現在邊界,定不尋常!我們也該早些應對!”
宇文拓了然,也幸好之前預備出征耀雲,糧草、兵器都準備了許多,也不至於手忙腳亂。隻是……“耀雲國的郝王文才武略,我和他也曾經見過一麵,他不似那種會挑事的人。”四年前,不知道郝王為了什麽事,突然大兵陳置在陽城之外,大有一舉進攻的意思。他那時才剛承繼了宇文軍,奉命出征迎敵。
那一年,陽城內糧草、兵器來往密集,陽城外兩兵交戰不斷。也是將郝王的軍隊逼在城外、進退不得,他才被封為“定陽王”。郝王最後退兵而去,可是他出兵的緣由至今仍然是個謎團,無人知曉。
藍安想到一年前邊界耀雲國的異動,眉頭也不禁蹙了起來:“據說當年郝王率兵出征,是為了耀雲國的大皇子命喪青玄國的事來複仇的。”
“大皇子?”宇文拓劍眉一鎖,這是什麽人物?
“暗衛年前深入耀雲國皇宮,探聽到這個消息。郝王一後三貴妃,皇後無子,三貴妃中容妃生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則是勤妃所生,四、五皇子是德妃所出。大皇子文韜武略,據說像極了郝王,最得他的寵愛。八年前卻神秘失蹤,再也不見他的蹤跡。”藍安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一夜未曾好眠,他隻覺得人有些困頓。
“郝王出兵,是有人打探到大皇子命喪青玄,屍首被秘密迎回時,已經被弄得麵目全非。但大皇子隨身佩戴的龍形玉佩卻被好好掛在屍體脖間,郝王怒憤交加,誓言要拚全國之兵力來為子報仇。”那郝王的確威武不凡,當時幾次大戰對決,敵方軍中他禦駕在前,激勵著將士奮勇前進。
他和阿拓、阿泰三人日日夜夜翻看兵書、調遣軍隊,找來眾將領商議,堪堪應付了。那時候,他們三人還是帶喪上的戰場……
藍安眼一熱,忙端起茶盞淺酌著。熱氣熏在他的臉上,一片濕意。
宇文拓也想到了那時候三人一身鎧甲在戰場殺敵,回了軍營,脫了鎧甲內裏是一身的白色喪服,喉頭一緊,忍下那些洶湧的苦楚,溫言道:“表哥,都過去了!”藍安剛才眼角泛出的淚光,他沒有錯看。
藍安笑了笑,沒作聲。
宇文拓又問道:“大皇子和二皇子一母所出,若是這次是想趁機尋舊年的仇,也該是二皇子來統兵。”敵軍俘虜卻說是三皇子來了將軍府,難道是二皇子隨後到還是……“派去耀雲國的暗衛,這次要交代,將各皇子的行事一一呈報。加防各處,耀雲國此番隻是試探,更大的危機很快就會出現!”
“大皇子一失蹤,生母容妃沒幾日就病了。此後二皇子一直服侍在容妃病榻前,很少出現在群臣麵前。”藍安補充自己所知道的。
宇文拓麵無表情,淡淡道:“不論其他,耀雲國卷土重來未可知,先將所能掌握的信息一一收集,日後總會用到的!”茜茜曾說過,不論打什麽戰,總要將敵人了解透徹,習性、處事的方法一一掌握,才能猜測到對方所為的目的。
藍安站起身來,拱手道:“若要出兵,臣願領兵迎敵!”新朝剛立,國內也才剛安穩下來,新出的武將還稚嫩,其他的舊將領也已年紀大了,拖家帶口的。戰場是一去不回的地方,思前想後,滿朝中他居然是唯一的人選。
宇文拓擺了擺手:“還沒到那個時候,表哥別急。這幾日,朝政的事你先放放,別累壞了身子!”他眼眶周圍的兩朵黑雲,若非阿泰昨日已經出了京城,連他都會以為安定王又遭兄弟的暴行了。
“阿拓……”藍安一愣。這幾日他確實有心力不濟的感覺,沒想到阿拓居然注意到了。他還一直擔心……沒了弟妹,阿拓一輩子都會那麽空空蕩蕩地活著。心裏一時又是喜悅又是悲傷,藍安繃緊了幾個月的心思一朝放下,整個人都混沌了,隻是在一直念叨“幸好幸好”。
宇文拓嘴角輕揚,淡淡笑著,一雙鳳目難得的帶了些溫情,道:“你也別以為就此輕鬆了,這之後還有事情等著你。我也隻是讓你先休息好了!”他語氣中帶著難得一見的戲謔意味。
藍安聽得這話,哪裏還管今後是“休息”還是“輕鬆”,滿口隻知道應了下來。殊不知宇文拓淡淡的笑容在他答應之後,笑得更深了。
今夜,風裏還帶著白日裏的熱氣,吹到人臉上都是暖暖的,有些熏人。樹影婆娑,在燈罩外撲閃的小蟲一隻接著一隻,不停歇地繞著圈,劃出一道道的圓弧。
雪茜坐在小桌前,一手支在下巴處,一手無聊地甩著絲帕,整個人懶散萬分。此時,天空已經全黑了,月掛樹梢,寧靜的居室裏沒有別的聲響。
皇甫氏皇族自從大齊國的齊殤帝被殺之後,祖製定得極嚴格,深怕子孫後代裏出了個昏庸無道、奢侈靡費的來敗了這僅有的一片祖業。於是,雪茜進了大夏皇宮才兩天,就已經發現皇宮各處夜裏掌燈時間極短,且不如北邊那個皇宮那樣,到了夜裏就萬盞燈齊點。每個宮殿一入了夜,立刻熄了其他燈,隻剩各宮主子居室的那一盞。
所以,在這裏,黑暗漫無邊際地襲來,夜也被拉得長了。第一晚,雪茜正需要這樣的環境,於是很快睡著了。可惜今天,白日裏隻是又去了鳳鳴宮和老皇帝說說話,吃飽喝足的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
雪茜將絲帕往床上一甩,整個人縮進床裏麵,手撫著那玉鐲暗地裏歎氣。老皇帝一口一句“皇兒”喚她,今天看著她那張小翠的臉都能盯著眼睛看愣了,一張嘴巴說話必定會提及和大燕後的生活相處。而她自覺了解大燕後那個女子越多,心裏的遺憾與傷感也就越多。那是她心目中自己想要企及的女子形象啊!
聰慧、大方、自尊卻不自傲,有理智也有柔情……
雪茜抓起薄被蒙住自己,有些苦惱又有些無力。她現在住的是一個小宮殿,她的身份皇帝深信不疑,但此時並不適合貿貿然現身表明她是帝女的身份。這皇宮裏除了林貴妃和大皇子,似乎還有其他幾方力量暗中較著勁。
老皇帝這兩年來新寵的兩個妃子,一個薛妃一個栗妃,身後都是大夏國名門世家做依靠的。雪茜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妃子,隻是從老皇帝尷尬的神情中知曉這兩個妃子似乎年紀都還年輕。她忽然又有些心灰意懶,知曉大燕後那麽完美之後,回過頭來再知道老皇帝這幾年一直在酒中買醉、脂粉香氣中做夢,不知道是該可憐他還是惱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