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是個好老爺
雪茜暗歎一聲,有這樣一位表哥真是賺到了,至少在美色上是飽了眼福。不過,若是帶著他出去,難保自己不會被眾女用眼刀殺死。這麽一思考,雪茜就犯起難來:“我們明日出發,喬裝成什麽身份才好?”
舒遠抬眼,眼眸微順:“茜茜看呢?”
雪茜鬆開手,摸著自己的下巴,繞著他轉上了幾圈,又看看站在那邊的塵聞、塵閑,搖頭:“這個問題很難解決!”
舒遠驀地覺得脊背上泛起一陣寒意,直覺雪茜腦中所想的那個主意自己不會太喜歡。
入了春,冬寒漸漸遠去。尤其是在南方,草尖開始翻新色,樹葉裏頭冒淡綠,再多那麽一兩隻小飛蟲來來往往偶爾落在草尖花頭歇歇腳的,基本上可以確定冰雪是再不會降了。即便如此,南方的人在初春的時候,穿得還是比較多。實在是因為雨水多,一場雨過天冷幾分,偶爾雨水打濕了衣服,就能將你凍得夠嗆。
淅淅瀝瀝的小雨,配上那一陣陣的風,著實惹人厭。即便是撐著傘走在路上,也保不了全身幹爽,或是肩頭臂膀,或是衣袍下擺,或是腿上褲子,總會濕那麽一些地方。小酒館裏卻因為這一場雨,有了客人。或是全身幹爽或是濕了半身,總之坐在酒館裏,倒上那麽一杯酒祛祛寒,人與人之間熱氣傳遞,倒也溫暖。
小二正跑得歡,就聽門口有人走進來,忙回身去招呼。這一看,卻是一個小丫頭攙著個半老的長者,慢悠悠地邁步走了進來。
“老爺、小姐,快請進。”小二甩甩手上的白布,眼角早就覷好了一個空位,抬腳要引他們過去。
卻聽一個不滿的聲音嘟嘟囔囔地說著:“我可不是什麽小姐!我就是一個丫環!”
小二幹笑一聲,沒有答話。倒是被攙扶著走的老者笑道:“小翠,做什麽打趣小二哥!”
“老爺……”叫小翠的丫頭這麽叫了一聲,眼看到身後走進來的兩個男人,忙福了福身子:“大公子、小公子!”
小二看過去,就見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兒。一個年長的寬肩後背,一看就知道有些功夫,一身青色長袍,發帶微動,眉眼卻是幾分冷厲。另一個年紀小一些,長得差不多高,卻沒有前一個那麽壯實,一身泛白的長袍,腰間係著灰色腰帶,看起來似乎是讀書人,隻是臉上也是冷冷的神色。
嘖嘖……小二暗歎一聲,看向那個小丫頭的眼神不禁有些同情。這兩人一看就知道十分難伺候!
果然,那兩個公子隻是淡淡點了個頭,看起來麵色卻有些不悅。
小翠忙鬆開攙著老爺的手,要去接他們兩人手中正滴著水的傘,卻被大公子喝住:“去照顧老爺吧!這裏不用你!”
小翠一愣,訕訕地走回去。倒是那老爺好脾氣:“我老啦,成天被人伺候著,我也煩!你一邊歇著吧!”
小翠嘴一撅,配著她那稚嫩沒有長開的容貌倒有些好笑。小二叫了一聲:“客官這邊走嘍!”
待酒菜都上齊了,圍著桌子坐著的三個男人沉默一番,那老爺蒼老的聲音響起:“小翠,你也坐吧!”
“老爺,奴婢……隻是一個丫環!”最後幾個字那小翠咬得極重。
“無妨!出門在外哪能計較這麽多,坐下吧!”老者蒼老的手拍了拍邊上的空位,又給她擺上碗筷,推到她麵前。
小翠拿起筷子吃菜,哭笑不得。拜托,她扮的是個丫環哎!哪有這麽輕鬆的丫環的?不過看到塵聞、塵閑一本正經地做著公子,雪茜也隻能無奈地做這個悠閑的差事。那日她提出這個方案,結果舒遠差點被一口水給嗆到。
雪茜隻能無辜地眨著眼:“表哥,我想看看你老了什麽樣子啊!”
出乎意料的,舒遠聽了這句話沉默了半會兒,就點頭答應了。
他們這一路坐著馬車走走停停,扮成回京都的一家子。舒遠是老爺,塵聞、塵閑是公子,而她的這個最沒有挑戰性,是她之前做慣了的丫環。可惜,那三個男人都不怎麽讓她伺候,讓她的角色變得更無聊。
沒精打采地用筷子挑了幾根菜,雪茜慢騰騰地吃著,眼角瞥見舒遠夾了一筷子的菜似要放進她碗裏,忙一瞪眼。你到底有沒有做老爺的自覺啊?老爺,不就是自己吃好喝好等著被人伺候的嗎?
舒遠頂著那張蒼老的麵皮,和藹一笑,將菜放到她碗裏。我是個好老爺!
雪茜被他那一笑弄得心裏發麻,若非知道他是誰,她會真的以為麵前的隻是個年紀大了的老人。瞧他慢悠悠夾菜、眯眼細看的動作、神態,無一步到位。想到之前他扮成個諾諾的舒遠騙了自己,雪茜感歎:她這表哥到底要有多強啊!手指尖摸到自己臉上的這張麵皮,稚嫩平凡,遮去了原有的美貌。
碗裏又有了動靜,雪茜回過神來,隻見塵聞的筷子剛剛從她碗裏抽回去。大公子冷冷地說:“多吃點!”
雪茜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她怎麽不知道塵聞的性子還會摻和這事?他是為了讓自己更鬱悶嗎?
二公子也遞過來一個饅頭扔她碗裏:“小……翠,吃飯!”話落,嘴角抽動,勾出一個笑來。
舒遠悶笑不斷,一杯酒嗆在嗓子眼裏,咳個不停。雪茜站起身,體貼地伸出手握成小拳:“老爺,奴婢給您錘錘!”
咚咚!
北齊國的京城這日卻是個好天氣。朵朵白雲飄浮在天空,湛藍的寬闊一望無際,如大海一般。
皇上恢複早朝已經有幾日了,再也沒有人敢在遞上的奏折上出現“立後”的字眼。百姓們也樂得將個皇上與王妃的前生往事、恩愛非凡幾番演繹,在各大茶館裏上演著不同版本的故事。當朝皇帝一心放在朝政上,畢竟還是比那些因美色而荒蕪了政事的昏君好啊!
今日的早朝,時間延長了一些。日常的政事處理過後,已經召回京城的外派官員成列進入大殿,叩拜皇上。隋瑭一身赭紅官服,跪在玉階之下,恭恭敬敬地低著頭。龍座之上的男人他們曾經接觸過一段時間,沒想到將近一年沒見,再見已是另一番天地了。
宇文拓自然是看到隋瑭了,養病期間的戒焦戒躁的醫囑拋到了腦後。想到阿泰給他的消息,他自覺連這早朝都快挨不過去,就想問問隋瑭幾個問題。
“安定王、清逸侯!”
“臣在!”
“今夜夜宴百官,此事交與你二人負責!”新官入朝堂,幾個月前的那場宮變他們沒有參加,隻是在遙遠的地方受了新朝廷的任命。如今,隻能一步一步拉攏他們。多數人都是夏錦文的門下出身,宇文拓也樂得清閑,這樣他才有餘力去關心其他更重要的事。
“臣,遵旨!”
夜裏,宮廷裏果然笙歌不斷、酒盞交錯,亮紅紅的燈火下,眾臣飲得正歡。月清淺掛在一邊,疏星點點,偶爾的風起凍得人身上一冷,連忙又灌下一杯酒去禦寒。
安定王一張巧嘴,任是將天上沒有的說成正當空飛過,光用話語就不知道賺了多少人喝醉了。藍安唇邊一抹淺笑,誰來都是這般。眼見又有人走了過來,看過去卻是半合著眼的清逸侯。若說百官覺得安定王好相處,都來和他鬥酒的話,那麽麵前的這個清逸侯夏錦文今夜可是得了空,禦膳飽肚,酒卻仍是原先的那一杯。
新入的官員都喝得有些歡,本來這酒宴也是為他們而擺。多數人都是當年的國舅爺、翰林院總領事夏錦文點的士子,拜了這個年輕的大人為師,眼下雖然夏錦文身份已變,眾人對他的敬畏卻沒少一分。多是端著酒杯走進他身邊,叫了句“恩師”,然後仰頭喝盡杯裏的酒,至於恩師唇都沒有碰酒杯一下,這個自然不是他們能管的!
夏錦文雙手袖著:“王爺,本侯今日家中有事,不知可否先行一步?”
藍安冷眼看他半睡半醒的模樣,從他身上卻一點酒氣都沒有聞到,暗自笑他肯定是夫人管製著不敢碰酒,於是行禮:“無妨,侯爺走好!”
待他走了,藍安再看一眼已經喝得混亂的眾臣,暗暗搖了頭,正舉步要走,卻被人一把抱住腿。低頭一看,卻是那個小將錢方天。
錢方天早已經醉了,現在仰著一張紅臉嗬嗬傻笑,笑過了又皺眉:“又醉了……爹又要罰我跪在祖宗麵前了……”
爹?
藍安想到那嚴肅工整的前朝禦史大夫錢寬,心裏有些可憐他,身子彎下,拿開他的手:“錢大人醉了,本王派人送你回去吧!”
錢方天皺著眉頭重複了一遍:“錢大人?”爾後似有不悅,又有些緊張地看了看:“你是叫我爹嗎?”
藍安歎口氣。前朝的禦史大夫錢寬曾經憑借禦史之職助紂為虐,在武宸的授意下日日參奏官員,許多人無辜入獄,到最後性命不保。武宸一死,這些帳自然算到了他的頭上。據說宮變當夜,禦史府上被憤怒的士兵占領,在找到錢寬的時候更是極盡羞辱,差點要了他的性命。而他的兒子錢方天那時候正在帶著士兵攻入皇宮。
新帝網開一麵,將右相一派全部鏟除,卻沒有追究錢寬的罪責。
“錢大人,萬事……”藍安原本想勸他想開一些,嘴一張卻發現說不出口。錢寬被人打斷了腿,臥床幾個月,腿養好了,人卻失了精神。聽說日日隻是看魚逗鳥,不識親兒,偶爾見到了紙筆,都會驚了魂一樣亂喊亂叫。再沒有那個冷肅著臉的禦史大夫,有的隻是一個惶惶不安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