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到底是什麽身份
路過了一個小鎮,舒遠笑著建議就地歇息一日。在客棧裏睡了一上午,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雪茜就發現身邊的人全換了身衣服。灰衣褪去,穿上了各式各樣的平民百姓的衣裳,乍看像是一支商旅帶著保鏢。想到之前聞到的血腥氣,雪茜沉默地看了一圈,開口誇道:“衣服不錯!”
第二次遭襲是雪茜盼望已久的。她也換上了男子的衣服,顛在馬背上正不耐煩的時候,一番箭雨激射而來。雪茜自嚐過羽箭的厲害後,下意識看見它都發抖。她人一抖,馬鞭衝著馬屁股一掄,一路上都沒被掄過的駿馬當場把她掀翻在地。
不過除了周邊的幾個人,沒有人注意到她。馬車突然破頂而出兩道人影,一個錦服在身的男子墨發高束,發間一個玉簪在陽光下閃著光。他的背上似乎背著一個女子,女子淺綠衣裳,雙手緊緊攀著他肩頭。男子雖然背了個人,卻急速飛離馬車,往左手邊的小路竄離了。
又有幾道人影猛追了上去。
雪茜這邊有人大喊了一聲:“保護帝女!”幾個平民裝束的下屬同時飛馬追了上去。
雪茜覷了眼剛才大喊的人,那人眉眼一舒,似乎在討功勞。隨即又忍不住笑了出來,跳下馬,伸出手將她拉起。周圍人看她,雪茜狠狠一瞪眼,掩下自己的尷尬。
在借走自己和舒遠衣服的人重新回到雪茜他們帶著走了一段路沒有車頂的馬車裏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衝著騎在她邊上的舒遠問道:“這些……”她伸手指了指周遭的人,“打雁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舒遠衝她和緩一笑,眉眼綻開一抹柔意:“他們是你的打雁人!”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努力、而存在的!
下一刻,他卻在雪茜的怔忪中翻身落下馬,重重地摔在地上,揚起一圈塵土。
他們沒有再趕路。雪茜讓他們找了家農戶,歇了下來。所有人都開始覺得累,未來的路上還會有更多的殺手出現在他們的麵前,他們不能隻是應對。
舒遠麵色灰白,仍在昏迷中。從他買來的藥材裏挑了幾樣出來,熬成了藥汁,他卻喂也喂不下去。雪茜撐著額頭坐在一邊,看著燭火發愣。那些安靜的屬下隻是說,若再不能解了公子身上的死穴,公子的性命也就在這幾天了。
雪茜有些煩躁地起身,在床前打了個轉,床上的男子連吸氣呼氣的聲音都極輕。如果舒遠死了……沉默地看著他,雪茜不確定地咬了咬唇,最終還是走了出去。喚了人來,她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讓人準備去了。能不能成功,隻能看老天給不給他們活路了!
雪茜在兩個人的護衛下,騎著馬飛奔而去。舒遠不能再承受任何一次攻擊了,他的身體……隻能讓人護著他,將他送到驃騎將軍尹恒也就是他們的小舅舅那兒去。至於她,會有多少雙眼睛緊緊盯著她?
雪茜三人卻無比順利地跑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人馬疲憊,雪茜看了看一身的衣服,開口吩咐道:“去找家飯館,我們歇息一下!”三人再走了一段,發現了個小鎮。雪茜看著人來人往的大街,原先心底的擔憂在高掛的太陽照射下拋開了。想想,也沒有什麽好怕的。她早已經死過一次,現在的這條命是賺來的。
在大街中心的一家小店停下,駿馬低喘,噴著白氣,在地上踏了幾步。雪茜三人沉默地坐在一張小桌前,等著店家給他們上菜來。身邊的兩個人都在細細打量這家店,從店裏的擺設、客人的穿衣打扮說話動作,到最後店家給他們上菜時的一舉一動都沒有放過。他們兩人配合默契,在菜上來的時候,一人遮掩一人拿著銀針,迅速地驗過了所有的飯食。
雪茜沉默地吃起飯來,偶爾低聲問幾個問題。身邊的兩個人正是當時假扮她和舒遠引開敵人的人,扮舒遠的那一個在灰衣人中地位十分高,他的名字是塵聞;另外一個長得十分高挑,正是因為他瘦才讓他縮了身子假扮雪茜的,他叫塵閑。
吃完飯,三個人很迅速地繼續上路。一路上,塵聞、塵閑十分警惕,雪茜都懷疑他們那樣緊繃著神經該有多累。但是,她也十分警覺,偶爾路上有個人出現,她就開始死死盯著看。
意外出現的時候更是黃昏,落日還差一點就全沒了。橘黃的光,映在騎馬的雪茜身上,柔和又有些淒涼。他們騎在一條小道上,身下的馬速度自然放慢了些。塵聞低低一語,讓塵閑加緊防範。
雪茜回過頭去,想看看被他們拋在後麵的小村莊是否真的有黃昏奇特的美,卻看到了幾個農夫挑著東西走了過來。滿滿的稻草,十分雜亂,他們低著頭,一步一步走得晃晃悠悠。雪茜眼裏一凜,輕咳一聲,塵聞騎馬落在她身後。塵閑走在她前頭,她回過頭來,心裏一驚。迎麵又有幾個挎著籃子的村婦過來。
黃昏時分,已經是吃飯時候。遠處的村莊,炊煙嫋嫋,在橘黃的天地間飄散。雪茜覺得世界突然安靜,似乎隻有他們這條小道上的人還在慢慢移動。她恍惚想起有個男人的聲音,低沉苦澀地在說什麽。那是一句低低的情話,柔軟無比。有人說,她是他的命……
兩邊的人撲上來的時候,雪茜靜靜端坐在馬上,退到了一邊。塵閑拿著劍,毫不留情地向那些農婦打扮的人刺過去,卻又處處顧著她,不讓任何人碰到她。塵聞低叱一聲,整個人如猛禽般張開身子撲向那些拿著刀劍衝過來的敵人,腳迅速地踢到他們身上,一個旋身飛回,冷酷的目光看向他們。
沉默地看著,雪茜輕輕扯出了一個微笑。
她常常覺得,她的這一趟,是為了還恩情。舒遠處處幫著她,她又占據了他們帝女的身體,想到大燕後死得那麽悲涼,她心底有著同情。所以她跟著舒遠走,來到了大夏國,她對這裏的一切沒有半絲情分。若有可能,她隻想替雪茜給大燕後報了仇,然後離開這裏,回到那個允諾再也不會氣她的男人身邊。人,總是屈服在溫暖之下的。
可是,現在她遲疑了。她與他們素不相識,不過是頂著雪茜的身份,身邊有了要保護她的人,也有一心想要她死的人。舒遠耐著痛意,為了她的一個傷寒,在北齊國停留了那麽久,才到了如今隨時會死的境地。塵聞、塵閑他們跟她之間更是沒有什麽牽絆,卻為了她毫不遲疑地雙手染上鮮血……
雪茜冷冷看著塵聞身後那個隨時要出手偷襲的男人,一扯韁繩,整個人調轉方向,往小村莊方向跑開。雪茜已經死了,現在是她代替雪茜活著。上天有什麽奇特的安排都不足為奇,人隻能盡自己的力做好自己。
她,現在要做好雪茜,大夏國的帝女!讓身邊的人能為她少流一點血,或者,讓他們的血流得有些意義!
有人跟在她的身後,想要追上她。雪茜冷笑,要的就是這個!
果然,人手一分散,塵聞、塵閑打起來輕鬆了許多,很快他們就撇下那些死屍追在後頭糾纏著敵手。
雪茜整個人半趴在馬背上,身後的刀劍鏗鏘聲她全然不在意,隻知道往前跑,跑!
馬鞭掄在馬身上,雙腿夾緊馬肚子,雪茜伏低身子,一手緊緊抓住韁繩。風在她耳邊呼呼而過,她粗粗喘著氣,心跳得極快,卻讓她一直以來低落的情緒有了變化。奔跑的感覺讓她全身緊繃、心裏卻放鬆了許多。宇文拓和她訣別的那些場景慢慢地淡了些顏色,至少已經不讓她那麽低沉。
他已經是一國之君,而她,或者會成為大夏國的女帝。她真的有些好奇,當他們兩人再見麵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狀況!宇文拓,既然你沒有讓我失望,現在的我也不那麽急著回到你的身邊。也許,當我能和你站在同樣的高度的時候,你才能真正做到那一句話——我是你的命,而且,你再也不會氣我!
嘴邊的笑似乎更燦爛,雪茜放任馬奔離小路,衝著一塊一塊的田野飛奔而去。遠遠的那邊,似乎是一條小河,落日的餘暉落在水上,晃蕩著盈盈紅光。她,就在那裏等著塵聞他們!
身後已經沒有追逐的聲音,雪茜氣喘籲籲地回頭,果然,隻看到蒼蒼的天空,火紅的圓盤隻剩下一點尖,身後沒有一個人影。她翻身下馬,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背向著小河,眼一絲不放鬆地看著日頭完全落下。
光亮突然消失,天地間一下子變得灰蒙蒙的,令雪茜想起曾經和宇文拓共騎一馬閑步的場景。那個時候,他們剛剛告辭了章淩的父母,從小農家出來時,天色還是有些亮光的。她被宇文拓圈在懷裏,三騎四人慢慢走著。李雲在一邊咂摸著嘴回味晚飯的豐盛,章淩淺笑著騎在一邊。
她身後的男人一直靜默,而她也沒有出聲,隻看著天一點點暗下,最後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她的手放在身前,心裏嘀咕著是否要去碰韁繩。若是假裝隨意地那麽隨意地蓋在韁繩上,會不會被身後的男人看穿?可是什麽也不拿,她總感覺有點浮空的不安……她正遲疑著,身後的男人握住馬鞭的手突兀地握住了她的,然後收到身前和扯著韁繩的大手放在一起。
四手交握,她的手被他的緊緊包裹著,暖和而踏實。她仍能記起當時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