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這般厲害
旋轉身子,宇文拓臉上難掩的孤獨,他看著已經聽愣了的藍安,苦澀一笑:“表哥,我真的已經沒有心思治理什麽國家安排國事!我隻想找到她……”
藍安心口一窒,原本強硬的心思不由得軟了幾分,嘴上也盡是安撫之意:“阿拓,會找到的。你安心……”去找弟妹,這裏,還有我和清逸侯……
“懦夫!”
冷冷的女聲響起,將宇文拓和藍安都驚得看過去。夏錦心緩步從門口走了進來,美目緩緩掃過禦書房裏的擺設,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藍安這才猛地響起自己原先的決心,心裏暗道句“幸好”,看著夏錦心微微一躬身,極為恭敬。宇文拓冷眼看著麵前的這個女子,又掃了藍安幾眼,已經明白這個女子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了。
夏錦心倩影微動,錦緞繡花裙,大紅描金滾繡的小襖,一圈雪白的貂皮毛草圍住了脖頸,襯得她那瓜子臉越發得柔嫩,美豔不可方物。她輕輕一抬手,聲音低緩,十分清冽:“安定王何必行禮?我不再是……青玄已經亡國了!”就算沒有亡國,青玄的皇後已經死了。
宇文拓冷哼,將那圈貂皮毛草看得分明。那清逸侯明明傷了腿,卻說脖頸涼涼耐不住冷,派個人來了皇宮,挑挑揀揀才拿了這個回去。沒想到……他對他妹妹倒上心得厲害!眉一挑,宇文拓毫不客氣道:“你來做什麽?”自那夜,她在龍行宮前將他和武宸都嚇了一遍之後,又來無影去無蹤地離開了皇宮。他實在是對任何跟武宸扯得上關係的人沒什麽好感。
夏錦心眉骨微動,一雙纖細的手輕輕交握,道:“民女聽民間說當今皇帝賢明愛民,特來見識。不料,聽到這番言論……”臉上微露輕鄙。見宇文拓仍是沒有事一般輕輕撫了撫自己的龍袍,夏錦心眼裏一怔,看著那明黃的繡龍心裏閃過一絲狠意,又道:“定陽王妃是所嫁非人!”
手上的動作一頓,宇文拓捏著衣角,緩緩抬頭,鳳目中是漩渦般轉動的暴戾之色。他的眼眸變得更黑,抬手指向門口:“表哥,你先出去。”
藍安早就想走了,處在這兩個人中間他怕被無辜牽連。下意識地還是朝著夏錦心躬身一禮,即使她不再是那高貴的皇後,單憑她的能力,她也夠得上他的尊敬!夏家到底是如何教養的,生養出來的子女都這般……厲害!
禦書房安靜無聲,藍安走出去時帶上的門將陽光阻絕在外。隻是透過那鏤空的圖案一柱一柱射了進來,在地上留著各式各樣的光影。宇文拓沉默地站著,目光如流水般淌過那些光影,看向離自己兩米遠的女子。
“你說她……嫁錯了我?”話語中是不易察覺的艱澀。
“不是嗎?”夏錦心清冷的眼靜靜看著,麵容上仍是以往的沉靜無波。自從脫離了皇後的身份,她身上母儀天下的氣度收斂得一點不露,卻仍是蓋不住她骨子裏透露出來的高貴靜雅。“若非他指婚,你會興起娶她的念頭?怕是抓住父母之仇再也不放,一輩子就那樣時不時羞辱她,卻不讓她自由。”
宇文拓心下一陣痛意,他居然無力反駁。若不是武宸意欲羞辱他,這輩子,他和茜茜……應該是永遠不可能有夫妻名分。縱是他心裏掙紮,卻也跨不出那一步,開不了口要娶她。
“你原先預備讓她如何?讓她一輩子背負著她父母的債,最後淒慘死去?”夏錦心紅唇輕扯,微微一揚。世間的男子,都是這般的吧?自認為聰明通透,卻往往愚蠢得隻為賭一口氣!像她那個清傲得不行的哥哥,若非嫂嫂無心力再陪他鬧下去,他可能真的會為了口氣寧願孤獨老死。
“她嫁於你之後,可是日日歡樂?她因為你,被劫走,被威脅。又為了你,深處險境,不僅差點死在公主手裏,又屢次孤身一人和……”她頓了頓,才道:“……交涉。縱是在你定陽王府,你可有讓她安全無憂?我夏家的探子在她身邊呆了那麽久,你可有察覺?你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她身上!”好的夫君不是應該讓妻兒無憂的嗎?
宇文拓忍著心裏的大慟,撐著自己,才沒有讓情緒外露。她所說的,居然沒有一點偏差!他以為一直痛苦掙紮的隻有他,卻全然不察她的處境。她雖然成了他的妻子,可是他的表兄弟可對她曾少了懷疑防備?她又一個人忍了那麽久,費盡心思來幫他,最後卻被他關著、被他……
他再也不敢想下去,可是她流著淚讓他再相信一次、她在他的身下默默流著眼淚、她麵無表情地用簪子紮向胸口……過往的那些畫麵一一浮現,宇文拓猛地回轉過身去,不讓其他人看到他一絲的表情。
“若春意是他的人,而非我們夏家的,或者……”或者她沒有和那個人決裂,那雪茜是不是就這樣死去,淒慘而卑微!麵前的男人事後再怎麽後悔再怎麽痛苦,又有何用?雪茜能活過來嗎?夏錦心心裏苦澀一笑,她們這些女子是不是真的得依附他們?縱是做了再多,隻要他不信,再辛苦也是枉然!
“謝謝你!”宇文拓終於出聲。他眼裏的痛苦已經被斂下,不露分毫,深夜才是他舔舐傷口的時候。“公主那次……謝謝你救了茜茜!”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皇後突然要往那個涼亭走,應該是有意為之……
夏錦心看著他的背影,道:“她是我送出宮門上了花轎的,我隻是為她!”也許是雪茜和宇文拓的關係,讓她心有所觸。她入宮這些年,偶爾也會異想天開假設如果自己不是夏家之女,是不是他對她也會……不過都是胡思亂想罷了!夏家的兒女,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認清事實。
“她跟你……很像!”
夏錦心沉默地看向自己交握身前的手,沒有開口。很像?不,雪茜和她有很多不同。至少雪茜的手上沒有沾過血的汙穢,也得到了麵前這個男人對她的念念不忘。而那個人對她,卻隻有無盡的仇恨,即使他死時,也帶著對她的恨意。
麵前的男人有一瞬得到了她的同情。至少她現在還是自由的,不過是偶爾會想到那夢靨一樣的生活。而他,卻要抱著曾經最美好的回憶來麵對現實的殘酷……他或者她,到底是誰比較幸運些?
淡漠著眼看向書案上封麵朝上的書冊,夏錦心掃了一眼。三十六計?有這本書?再看到那有些別扭的字體時,她心裏有了猜測。是雪茜寫的?
沉吟著,她心裏有了想法。
“安定王一直幫扶著你,你若真不想做這個皇帝,讓給他,北齊國可能會更好。隻是定陽王妃錯以為你是可以匡扶天下,為你做盡傻事,最後害得自己……這天下得來不易,你若不想讓她的辛苦白費,還是早一些讓賢吧!民女,告退了!”她實在不能再呆下去,這個皇城藏了她太多的過去,她的恐懼她的罪惡……
宇文拓轉過身來,看她輕輕一盈身,略有些生澀地行了個禮。這個女子,尊貴如她,對著他這個舊日之臣不卑不亢,將禮數做全了。他的茜茜,若是這種狀況下,可能會麵上裝著謙卑其實心裏已經伸出利爪撓他了……
想到這,他眉眼居然現出一絲笑意,對著夏錦心態度也和緩許多,問道:“日後,你準備如何?”世間再沒有青玄國武宸的皇後夏氏,百年世家也沒有夏小姐,她現在隻是一個普通女子夏錦心。
夏錦心停下腳步,靜靜站了一會兒,看著光束落在自己手上留下一個一個的光斑,美目輕合。再睜開,眉眼清淡,道:“多謝關心。”又走了幾步,伸出手推開門。
外麵一片好陽光!
她伸手將貂皮毛草往臉上扯了扯,擋住了半邊臉。美目微垂,看著那一塊塊承載百年風雨的地磚,任由候在門外的藍安對她一拜,才跟在他的身後慢慢走出這座皇城。她以後,不會再回這裏了吧!這裏的腥風血雨,與她再無瓜葛……
陽光、藍天、風和雲,當年,她也是個愛看這些的姑娘。如今,她要將曾經的自己找回來……
午後剛過,一道聖旨下到安定王府。藍安仔仔細細看了幾遍那華貴顏色錦緞上的字,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表弟居然不是召阿泰入宮,而是讓他進宮。藍安蹙起好看的眉頭,難不成是讓他進宮商量國事?可若是夏家小姐的話沒用,那麽……
他心裏一驚,忙扯上仍睡著覺的藍泰,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阿、阿泰……”他舌頭都有些不利落,好不容易問出口:“表弟……表弟不是要讓出皇位吧?”
藍泰冷著臉,全身散發著衝天的怒氣,他最煩有人擾他好眠。於是,他一拳揮出……
清逸侯夏錦文在看到安定王的臉上,臉上勾起一抹笑:“王爺新打扮?可不要太俊俏了,惹得京城少年爭相效仿啊!”
笑,笑!笑成麵癱你!藍安盯著兩個黑眼圈,在心裏惡狠狠詛咒。清逸侯近來是和夫人之間發展得過於順利,以為難得一見的笑容最近都快拿出來賣了一樣的泛濫。礙眼!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禦書房,藍安的心吊得越來越高,就怕宇文拓說出讓他害怕的字眼。
宇文拓放下手中的朱筆,眉眼微抬,淡淡開口:“開科取士的事情,安定王你就全權負責吧!至於外派的官員召回京師,就煩清逸侯多費心思了!”
藍安鬆了一口氣,和夏錦文雙雙應了。
“朕初登皇位,一切還有勞諸位了!”宇文拓站起身,拂了拂龍袍和衣袖,躬身一拜。
藍安一愣,眼裏卻是一熱,忙回禮。夏錦文卻眉眼微彎,站得筆挺,受了這一拜。宇文家公子誠心誠意的一拜,他還是第一次享受,自然受用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