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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還活著

  又是一個冷夜,雨從申時就開始下個不停。伴著雨滴的風帶著冷意,吹動著采蘭軒每一處芳草。大樹下,那個閑置的秋千,緩慢地晃著,發出咯吱咯吱有規律的響聲。主屋裏,燭火晃動,人影相疊。


  謝韻少沉默地收回手,臉上神色莫名。他的眼沉默地掃過那大紅的床帳和那布偶,起身。寥寥幾筆寫完了方子,他將方子往桌上一放,人已經打著傘走出去了。章淩忙跟著送出去。


  何必呢!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到白布蓋住了曾經的紅豔時,卻守著一方不讓任何人動……蠢貨!

  疊香和銀裏沉默地守在門口,看著雨夜中漸行漸遠的兩道人影,淡漠的眼裏看不出什麽情緒。


  李雲沉著臉,手上端著直冒熱氣的藥送進屋裏,藍家兄弟靜默地守在床側,看著床上的男人從不示人的脆弱。他時而驚慌地想要抓著什麽,時而低低叫一聲“茜茜”,時而又露出痛徹心扉的表情……


  宇文拓醒來的時候,手上傳來的熱度讓他心裏一舒,胸口那種被挖去一塊的感覺剛要褪下,他頭一動,看清了手的主人。他臉色驟變,掙紮著要起來,就被藍安點了穴道。


  藍安站起來,回轉過身,沒有看他,隻是一字一句說得極低,卻又十分清晰。


  “阿拓,她是死是活還是個未知數。如果要她死,又何必劫走她。她若還活著,就不會想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


  宇文拓直挺挺地躺著,胸口的疼痛延至全身,他聽著聽著,就覺得那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空空地擊打在他的耳膜上,既熟悉又陌生。大紅的床帳上掛著那個熟悉的布老虎,他曾摟著那個小女人告訴她關於布老虎的故事。他娘親手給他做了布老虎,因為他曾說要跟爹一樣去打老虎……


  “……阿拓,你若倒下,從此以後,雪茜真的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都不相信她還活著,那麽她早已經死去……”


  他的茜茜,還活著。因為,他還活著!若她死去了,必會帶走他的命。他唯一的命,放在了她的手裏……宇文拓舒了一口氣,沉靜心思開始衝開穴道。他要找到她!


  藍安聽到聲響,一回身,就見宇文拓已經坐起,不言不語地低著頭。


  “阿拓……”


  “表哥,”宇文拓出聲,嗓音有些沙啞:“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藍安不由得伸手按向腰間的扇子,轉身離開。當年,他們三人打也打完,哭也哭過之後,對著滿屋子的白布,阿拓說,表哥、阿泰,陪我呆一會兒……


  紅燭一點一點燃著,浸在那平靜的一汪燭油中,燭心穩穩當當地一點點彎腰,將身子貢獻給火焰。寂靜的室內,屋外的風風雨雨經過阻隔,聲音聽來都有些溫柔。


  宇文拓瞪著地上,空無一物……沒有她踮起腳尖輕輕踏過,沒有她散落一地的紙團,沒有他隨手扔開的她的衣袍,也沒有她擰過帕子的纖指滴落的水珠……沒有,什麽都沒有!腦子裏被狠狠砍斷了什麽,痛得他猛地閉眼,捧著頭粗粗喘著氣。


  許久,他光著腳走了出去,對著銀裏冷聲道:“去請大公子、小公子、總管和李護衛過來!”


  很快,眾人就聚到采蘭軒。宇文拓已經穿戴整齊,端坐在偏廳,等待他們。


  李雲眼睛一紅,淚水吧嗒吧嗒落下,被章淩狠狠一擰,整個人卻哭得更甚。


  宇文拓淡淡挑眉,看著他,目光中淺淺的關懷:“別哭了……”


  李雲嗚咽一聲,如小狗打架輸了一樣倉惶竄了出去,隱約聽到他嚎啕大哭的聲音。


  眾人靜默。


  章淩拿出放在自己身邊幾日的東西,遞了過去:“王爺,請過目。”


  宇文拓打開那紙,看了許久,最後指間一鬆,任由那紙滑落在地。他站起身,緩緩背過身去,對著窗,看著外頭漫天的雨勢。


  藍安和藍泰很快就知道他沉默的原因。那紙上邊,看起來總有些不順眼的字醜醜地拚湊在一起,是一些熟悉的名字。比如,左相騰揚……


  宇文拓靜靜回憶那一次他試圖抗旨不出征耀雲國的時候,站起身說過話的每一個人。他們的名字都在那一張紙上,不過在不同類別裏。比如,左相騰揚和國舅夏錦文,在他們的名字下麵都畫了彎彎曲曲的一條線,邊上注著:盡力拉攏。比如右相和他的門生的名字上,靜靜地打上了一個又一個的叉。又比如,已經服罪的刑部少司的名字下,注了幾個小字:不可信……


  “在哪裏找到的?”靜靜問出聲,宇文拓稍有些驚訝自己的冷靜。


  章淩聲音艱澀:“回王爺,在王妃要寄給隋瑭夫人的禮盒裏。那夜,屬下剛好碰到換成了丫環衣服的王妃走在翠竹軒附近,就勸王妃回來。途中,王妃暗示屬下……”


  宇文拓閉了閉眼,那一夜,她聽著屋外章淩被仗打的聲音,提了第一個要求。爾後,他說要夜宿閑春居,卻在翠竹軒坐了一夜……


  “今日,是誰將本王擊暈的?是國舅爺嗎?”他最後一眼,似乎有看到那人潔白的袖子上閃著光。夏錦文跟隨父親呆在宇文軍裏的時候,袖箭獨步軍中……


  章淩沉默著點頭。


  “把今日登門的人的名單拿來。”既然茜茜已經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了,他不論怎樣都要一步一步走下去。閉閉眼,宇文拓又道:“你隨……王妃出門的那幾天,見過哪家的夫人都寫下來。”他說的“王妃”兩個字,聲音極輕,深怕驚擾到了什麽。


  章淩點頭,聽著屋外嘩啦的雨聲,輕聲道:“王妃懷疑春意……”


  靜靜聽他說完,藍泰難掩驚詫,難道雪茜一直以來都是……


  藍安撫著扇子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停了下來,沒想到,他的猜想都成了真……那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心思細膩,謀劃過人,連防人的心思都如此縝密!


  宇文拓臉轉過來,麵無表情,眼裏卻閃著異於尋常的眸光,他對著章淩說:“辛苦你了,阿淩。”


  章淩轉身出去,一瞬間眼前模糊成一片……


  采蘭軒似乎恢複了過往的平靜,即使外麵風雨交加。


  主屋裏燭火不斷,一片光亮,卻無一人。偏廳裏則人影晃動,偶爾靜默,也是人影重疊。李雲咬著筆一遍遍抄著從宇文拓手中放過來的紙張,字跡歪歪扭扭,連他自己看了都覺得有些臉紅。


  章淩偶爾看過來,輕敲他的額頭,拿筆點出他的錯字。在他大怒的時候,又坐了回去,看看那張畫滿了線線叉叉的紙,靜默地用眼勾畫著上麵的字,然後在新的紙上寫下一個一模一樣的。


  藍安拿著單子,細細核對這兩日來因為定陽王傷心過度一病不起朝中官員派人送來各種禮盒。藍泰一一打開禮盒,仔細檢查,偶爾看見一張奇怪的紙張或者東西都遞給藍安。


  宇文拓看著洋洋燃著的燭火,心裏不喜不悲。茜茜,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遠遠的地方,春意冷眼看著這邊的光亮,不急不躁地蒙上臉竄出王府。


  鳳鳴宮裏,往日收起來的層層羅幃現在卻全都放了下來。裏外的燭火交映,卻隻映出相擁的兩個人影,看不出眉眼。香片靜靜熨著,香氣緩緩騰起,一陣又一陣,將氣氛弄得格外旖旎。


  武宸淺笑著挑起女子的下巴,輕吻一下,又很快放開。咳了一聲,才緩聲問道:“怎麽樣了?”


  春意在外頭已經跪了將近一刻鍾,卻動也沒動,這才回道:“王妃已死,定陽王日夜憂傷,藍家公子等人時時陪伴!”


  武宸那邊久久沒了聲音,倒是女子輕輕笑了一聲,春意聽了眉頭微皺,卻沒有多想。兩人似乎已經在那兒嬉戲開來,春意耐心等待,才終於聽到武宸一聲“退下吧!”慌忙退開。


  除了交纏著的男女,鳳鳴宮裏沒有一個人,太監、宮娥全被遣走了。皇後常常一個人獨處鳳鳴宮,這是整個皇城都知道的。


  好一會兒,女子格格的笑聲才響起來,在空寂的宮殿裏顯得有些突兀。細嫩的手抵在武宸的胸膛前,她嬌嗔道:“皇上,你好輕浮啊!”嗓音裏柔柔媚媚的,欲拒還迎。


  武宸輕撫她隆起的腹部,將臉湊過去貼上:“愛妃,朕有嗎?”兩人又緊密地貼在一起許久,才分開。


  女子嬌俏地指著滿宮殿的冷清,笑道:“皇後姐姐總喜歡冷冷清清的。鳳鳴宮裏臣妾每次來都好怕……”


  武宸“哦”了一聲,隨即開口:“無妨,日後你為朕生了皇子,朕就讓你做主,把這鳳鳴宮改頭換麵……”


  女子笑得更厲害,似乎武宸撓著她一般,直撫著肚子討饒。“皇上……臣妾肚子都讓你弄痛了……咱們回去吧!萬一皇後姐姐回來……”


  “朕已經讓她今夜宿在夏府娘家了,她又怎麽會回來……愛妃,別掃興……”


  外麵的火燭輕輕一晃動,映在了靜靜退出鳳鳴宮、身著常服的女子臉上。她的臉上靜若閉合的牡丹,隻待東風一起,吹開她萬丈的雍容與華貴……


  定陽王為王妃的死,傷透了心。終於還是拖著病體,勉力在王妃頭七過後上了早朝。


  武宸麵色猶豫地看著宇文拓,好生撫慰了一番,得到了幾聲“謝皇上”才罷了。麵色一整,看向朝中大臣的臉色都有些陰沉。


  “朕上次說的出兵耀雲,各位愛卿可有思慮好?”他看向宇文拓,眼眸一厲:“王爺也該整頓軍務,軍中將士記錄在冊,為出征做準備。”


  宇文拓人一怔,語氣中帶有一些恍惚,慢慢應道:“臣遵旨!”


  武宸勉強滿意點了頭,待看到左相身後站著的兵部尚書,眼神一凜,點名叫了出來,訓斥道:“兵部到如今居然還沒有將現有兵器報來朕處,是不是不想要這官帽了?誤了朕的出征大計,你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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