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中都
阿兀歎了口氣,道:“蓋氏三雄名聲不壞,在江湖上沒什麽劣跡,他們父親作惡害我娘親,沒道理把賬算在兒子頭上。至於要為父報仇,那也是理所應當,沒什麽不妥,若因此殺了他們,未免有失道理。”
虞可娉道:“你留仇人在世上,蓋氏兄弟陰魂不散,以後可有苦頭吃了。”
阿兀道:“他們若還要尋我報仇,那自也由得,想來總有一天會知難而退。”
虞可娉道:“你如此心胸,著實不像壞人,與宋人作對、做劉車千的護衛,還算各為其主、職責所在,但為何要偏幫作惡無算的菠蓮宗?又為何擄我到北地來?”
阿兀苦笑道:“我帶姑娘北上,並非出於歹心,乃是……是想救你一命。”
虞可娉越聽越奇,想起在棗樹嶺馬蹄廟外曾被他一掌擊傷,就此埋下病根,莫非此人說的救自己一命,便指此事?可武林中人拚殺爭鬥,生死都是平常,負傷受損更不在話下,這位氣聖高徒怎會因此而記掛於心?於是問道:“將軍此語何意,還請分說明白。”
阿兀道:“那日在唐州城外,我和那位姓婁的朋友動手過招,不想一個不慎,誤傷了姑娘。我掌力中含有陰陽雨勁,那是本門的至高絕學,一掌擊出,往往含有四種後勁,對手就算不當場斃命,也必身受內傷,不日便會傷重而逝。姑娘當時有樹根擋著,雖看似受傷不重,但這後勁仍留在了身上,若不醫治,隻怕有性命之憂。”
虞可娉愈發覺得古怪,戒備道:“劉車千是我婁大哥的殺父仇人,當日也正是因此人而起衝突,你是劉車千南下的護衛,咱們本就宋金有別,又互相為敵,你打傷了我乃天經地義,怎地……怎地……,相救一說又從何談起?”
阿兀神色一窘,道:“我……我誤傷了你,心中十分過意不去,不忍你因此斃命,是以才要救你。”
虞可娉冷冷地道:“你雖救過漢人百姓,但我聽聞你十幾歲時便跟隨師父拜訪潛山派,一夜之間連敗潛山六傑,將對頭一一殺死。你小小年紀,對待敵人便毫不手軟,這些年做金國將官,必也殺伐果決,怎地到我這裏,突然發起善心來了?何況若是救人,緣何不能一早便說?又何必巴巴跑到北國來,趕往中都?”
她接連幾問,處處指明要害,直問的阿兀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虞可娉站起身道:“既然無法講說明白,那勿怪小女不能奉陪,我這便要去了。前日在樹林中你曾答應,我若要走你不得阻攔,你是成名劍俠、氣聖高徒,不可說話不算,咱們後會有期。”將凳子一推,便要轉身離去。
阿兀把心一橫,道:“姑娘且慢!在下說要救人實是出於摯誠,並無半句謊話。我知此事於理不合,是以沒打招呼便用強帶你北上,路上也不敢以實情相告。姑娘既然問起,大丈夫敢想敢為,那也沒什麽隱藏,先前恩師曾將荒野破廟的見聞講與我聽,說你揭破穿牆案妙推如神,又全力周旋保了船幫幫主夏侯南性命,指明恩師若將他殺了,我未免會抱憾終生,那時我聽了便思之神往,大有惺惺之感,及後親見了你,卻不慎將你誤傷,令我好生愧疚。虞姑娘,實不相瞞,自那次起,我便對你一見傾心,後來又聽了你許多斷案的事跡,對你的傷勢更增掛懷,幾番尋你都不見蹤影。那日你們在狸子塢中了菠蓮宗圈套,我礙於不便未能立時相救,此後你們又自行逃了,直到前日在梁胡莊才再度相遇,我見機不可失,這才用強將你擄來,一心隻想助你療傷,並無他意。我說的句句都是實情,可沒半句謊話。”
虞可娉雖常在江湖上走動,不似一般的大家閨秀,但聽他當麵向自己吐露傾慕之情,仍著實嚇了一跳,臉上登時紅了起來,明明想要奪門而逃,可雙腿卻不聽使喚,一步也邁不出去。
阿兀看出她臉現恐懼,忙正色道:“虞姑娘,我阿兀行端走正,並非浪蕩之徒,對你雖有垂青之心,卻沒非分之想,我帶你北上,實因這傷症全天下隻有恩師一人能治,這次趕往中都,也是和此事有關。這一路我不敢與你多說隻言片語,就是怕你誤會生出戒心。我在北方長大,不懂你們南國禮節,若說的不對,還請你見諒,你若仍不放心,大可在此地請幾個丫鬟婢女服侍左右,從今日起,我不再和你多說一句,你的傷症,卻不能再多耽擱了。”
虞可娉初聽他吐露心跡時心中一陣陣發毛,腦中更是空白一片,此刻略微回過神來,心緒稍稍平定,暗忖此人若要非禮,將自己掠來的第一天便能做了,可這一路上他始終規規矩矩,分明是個守禮君子,眼下表白心聲,一則是情勢所逼,須說實話,二則也因他出身蠻夷,不得儒家教化,在男女情愫上不懂遮掩,是以盡管仍心有餘悸,但已不如先前那般忐忑,定了定神,道:“我信你不是無恥放浪之輩,隻是你我不過萍水相逢見過幾麵,傾慕垂青雲雲,小女愧不敢當,此話以後休再提了。”
阿兀拿得起放得下,此前隻一心想給虞可娉治傷,其餘並無多想,是以聽了這話毫沒在意,說道:“一切但聽得你,我已近痊愈,明日便可動身,兩天後當到中都了。”
虞可娉道:“且慢。我雖信你,但尚未答應和你前去療傷。天下名醫所在多有,又何必非得你師徒來醫治?”
阿兀長歎一聲,道:“虞姑娘,非是在下誇口,禦氣運息之術,天下間隻怕無人能出恩師其右,本派的內勁獨特霸道,莫說神醫妙手,就是武聖劍聖、七大派掌門這些武林大宗師,也化不掉你體內的異氣,我若再添二十年修為,或可勉強一試,但眼下隻我恩師一人才能救你。”
虞可娉道:“他如何相救?”
阿兀道:“以氣逐氣、以陽克陰,方能將你體內寒氣化掉。”
虞可娉哈哈一笑,撇嘴道:“我曾聽聞令師脾氣頗為特立獨行,這以氣逐氣之法極其耗損功力,依他秉性,緣何會為一個毫不相幹的小姑娘損傷自身?”
阿兀道:“姑娘客氣了,恩師脾氣豈是特立獨行,可說是……這個……很是古怪了。恩師平素極少扶危救困,更遑論舍己救人,若這麽幹巴巴讓他老人家治傷,定然不成。”
虞可娉警覺道:“所以你要帶我一同去中都求他,說你……垂青於我,讓他瞧在你的麵上,務必救我一命?”
阿兀苦笑道:“恩師的性子我最清楚不過,他早年家中曾遭不測,親人個個都身首異處,自此之後,對誰也不放在心上,我雖是唯一的親傳弟子,但他待我也沒什麽親厚,斷不會為我而損耗自身。何況這時恩師當在洛陽,並不是在中都。”
虞可娉奇道:“那我們要去中都作甚?”
阿兀道:“到了便知分曉。非是我故意賣關子,隻是此事說來話長,我也無十足把握定能辦成,不如去到中都,邊做邊解釋給你來聽。”
虞可娉權衡利弊,雖不信亦不願讓黃逐流為自己療傷,但對阿兀如何打動這位鐵石心腸的氣聖十分好奇,再則她前日寫給婁之英的信箋中,曾指明會在中都等候相見,這阿兀明麵上是金國特使劉車千的護衛,與他同行,或許能探聽到盧軒的下落,那時二人匯合,再離了中都追討仇人不遲,想到此處,便點頭應允。
阿兀臉現喜色,道:“好,明日便找丫鬟婢女來陪你,咱們一早動身趕路。”
虞可娉擺手道:“我要婢女作甚?咱們仍雇車前行便是。”暗想你若真想行凶,便一百個婢女也攔你不住,又何必多此一舉,增添累贅。當夜兩人各自早早睡下,第二日起身,在集鎮尋了大車,向北直行往中都趕去。
阿兀傷未痊愈,白天仍需打坐調息,是以馬車行走不快,直走了兩日才到中都。那中都是彼時華夏第一大城,乃是金國的皇都,雖不如開封、臨安那般繁鬧,但城中紅樓畫閣,繡戶朱門,建築個個宏偉壯麗,端的氣勢非凡。虞可娉此前從未來過,這時瞧見中都的架勢,心中也不禁一陣讚歎。馬車順著阿兀的指引,穿過一條鬧市後向東一拐,走出二三來裏,接著向南轉過,來到一座酒行停住,阿兀示意虞可娉下車,和馬夫會過了賬,兩人一齊走進店中。
虞可娉見這酒行門麵也不甚大,店中櫃上陳列著各地美酒,供顧客挑選沽買,實不知阿兀緣何要來此處,莫非此人犯了酒癮,要買些回去解饞?可適才鬧市中大小酒行無數,這裏卻地處偏僻,店前門可羅雀,連人也不見幾個,幹麽非得巴巴跑到這小店來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