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弑父
阿兀道:“姑娘說對了一半,紇石烈兀蠻是我在朝廷做將的官名,若說是我的姓氏,卻也不完全,我便繼續來說故事。太祖皇帝得了天下,各大宗族也紛紛裂土封侯,紇石烈的家族,被封在燕雲以東一帶,那裏正是契丹人的發跡之地。大遼覆滅以後,留在故土的契丹人反心不死,時常生起暴亂。皇統九年,朝廷發生內鬥,海陵王完顏亮弑君篡位,契丹人趁此機會大舉謀反,當時駐軍在北方的紇石烈撒哥巧用民兵,終於將叛軍撲滅。他為樹立軍威,殺雞儆猴,將謀反主使的家族老小一個不留,盡都誅滅,本以為可就此敲山震虎,讓反叛餘孽徹底死心,不料卻弄巧成拙,惹來一場大禍事。
那叛軍的主使頭領有一位家將,乃是渤海國後裔,當時為保全性命,假意向朝廷投降,撒哥一來看他武藝超群可為己用,二來也是有意拉攏,讓前朝順民盡知大金肚量,便饒他不死,還給了他一個官做。這位家將蟄伏數年,把妻兒家眷盡都送走藏起之後,終於有天原形畢露,在宴席中刺殺撒哥,幸得當時侍衛奮勇當先,才沒讓他得逞,那家將眼見行刺不成,便逃之夭夭,從此杳無音訊。
本來各為其主,這人想要為叛軍頭領報仇,委身假降雖不夠磊落,但兵不厭詐,卻也沒什麽不妥。撒哥從此加強防衛,一年多來,再也不見這家將蹤影,料想必是他勢單力孤,不敢再行造次,慢慢也就放鬆了戒惕。哪知一年之後,這人突然現身,做出了天底下最無恥最卑劣的勾當!
原來他眼見撒哥勢大,自己根本無力行刺,便想出了一個極其惡毒的複仇手段,趁帥府防護有漏,竟將撒哥的小女兒擄掠了去!撒哥自是驚怒交集,派了大批人手尋訪解救,直找了幾個月,也沒有女兒和那家將的訊息。就這麽過了半年有餘,突然有一天,撒哥的小女兒現身城中,自行回到了帥府。”他講到這裏,似乎情緒略有波動,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連斟了三杯,一口氣喝了個幹淨。
虞可娉已隱約猜出他的身世,心中也不禁震動,問道:“接下來如何,那小女兒可有什麽損傷?”
阿兀淒然道:“比損傷還要厲害一百倍一千倍!撒哥見到女兒的模樣,直氣的暴跳如雷,向著天空對那名家將破口大罵。原來小女兒已身懷六甲,有了那家將的骨肉!
那人當真是禽獸不如!俗語道禍不及妻兒,他與撒哥有仇,便該真刀真槍戰個明白,縱使敵眾我寡不是對手,想要偷偷行刺下毒,也當隻衝一人而來。可這人卑鄙無恥至極,他見對撒哥無機可乘,便將人家的女兒掠去,卻也沒立時殺了泄憤,而是想出一條毒辣的計策!
這家將帶著小女兒一路去了長白深山,尋到人跡罕見的山洞安頓了下來,半年多來對人質始終好米好菜的侍奉,從不打罵一句。那小女兒彼時年方十七,為人單純,初時還對他十分懼怕,時候久了,便也習以為常。孤男寡女在野外朝夕相對,那家將略施手段,不久便讓其有了身孕。小女兒盡管知道這人是父親敵人,可待在荒無人煙的深山之中,不由自主地對他生出依賴,雖也偶爾懷戀外頭的世界,但有時想想便這麽在洞中安穩一生,也未嚐是件壞事。
可惜好景不長,那家將等到小女兒開始顯懷,終於露出了本來麵目,對她冷言寡語起來,時而更惡語相向,隻是好吃好喝仍不間斷,又熬製了許多保胎養身的草藥給她服用。又過了幾個月,家將看火候已到,便帶著小女兒下得山來,將她孤零零丟在城中,自己則揚長而去。
撒哥見愛女被人害成這樣,自是又疼又恨,有心打掉胎兒遮掩家醜,但小女兒此時身懷六甲,強行墮胎自家性命也是難保,知道是那家將特意算好時日將人送回,就是要讓他全家上下兩難。撒哥無奈之下,隻得一麵派人捉拿家將,一麵讓女兒在家中準備,悄悄地產子安胎。”
虞可娉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
阿兀猶如未聞,停了一會繼續說道:“那家將做下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哪裏還敢露麵?官府自是尋他不著,小女兒則在不久後誕下一個男嬰。忽忽數年過去,嬰孩已長成了小童,這些年他母子二人獨處家中,卻沒有一天好過。小女兒的兄弟嫌她丟了家族臉麵,生下仇人之子,姊姊們則怪她不守貞潔,那時就是一頭撞死也不該遭人玷汙,撒哥雖疼女兒,可為保聲譽地位,不被政敵抓住把柄,也是不準她離開帥府一步,把她娘倆幽禁在偏院,連前廳也不許去。有一次,那小童頑皮,偷偷跑到前廳玩耍,正趕上撒哥在會見賓客,帥府上下向來對這小童冷眼相待,總覺著他是契丹人的野種,不是自家子弟,於是他幾個舅舅便要捉他出去,以免在此丟人現眼,惹客人笑。偏偏那小童不服,上躥下跳將前廳攪了個天翻地覆,把舅舅們耍的團團亂轉,連頭發也沒讓他們摸到。撒哥正覺難堪,那來訪的客人卻撫掌大笑,原來他看中了小童的資質,想要收做弟子,傳他衣缽。
撒哥對這個外孫毫無留戀,見有人肯帶他離去,自樂得眼不見為淨,於是一口答應。小女兒雖有不舍,但見有世外高人肯收兒子做徒,那總比待在帥府盡受委屈要強得多,索性也應允了。也是天不佑人,就在當天晚上,那小女兒便留下遺書,吞金自盡了。撒哥自是悲痛不已,將女兒厚葬之餘,心中十分詫異,實不知她因何尋死,那封遺書中盡是她對孩兒的鼓舞鞭策,也沒半點線索。府上有的說她舍不得兒子遠離,情急之下一時想不開,有的說她見兒子有了歸宿,憶起了自己的醜事羞憤難當,這才和塵世做了了斷。隻有那小童心中清楚,他母親這些年來遭受了多少折磨,一來是親人冷落,令她毫無退路,二來她雖知那家將當初心懷不軌,可不知怎地,心中就是對他難以忘懷,這空中樓閣其實早已讓她生無可戀,此時見到兒子被高人收納,必有大好前程,心中再無任何牽掛,於是一死百了,那是有自尋解脫之意。小童深知母親一生的不幸因何而起,於是小小年紀便種下了一顆複仇的種子,賭誓將來一定要手刃那家將,為母親報仇。”
他說到此處,又連飲了三杯酒,問道:“虞姑娘,故事講到這裏,想必你也猜到一二了罷。”
虞可娉點頭道:“嗯,那小童便就是你,紇石烈撒哥是你的外公,那收你做徒的自不用說,必是氣聖黃逐流了。至於那位家將,我鬥膽猜上一猜,莫非此人姓蓋?不知他與蓋氏三雄有何關係?”
阿兀道:“姑娘所料不錯,那位家將便是姓蓋,他做了這件喪盡天良的大惡事後,再也不敢在金國逗留,帶著家眷跑到西遼國藏了十幾年,忍不住西域的苦寒,又舉家去到了大宋國。我藝成之後,曾遍訪他的下落,終於在二十一歲那年尋到了他,於是邀他出來比武,最終一掌結果了他的性命,為母親報了大仇!”
虞可娉聽說他手刃自己生父,雖然這家將罪大惡極,與他不共戴天,但畢竟弑父有違常倫,心中不免微感寒栗。阿兀對此不以為然,仍繼續說道:“那家將此前生有三個兒子,武藝雖非絕頂,但心意相通,三人合力也不容小覷。三年之前,他們自恃武功大成,便前來找我,說我大逆不道,又罵我是外頭的野種,一心要報殺父之仇。我與他們言語不和,當場動起手來,他兄弟三人悲憤交加,心神激蕩,並非我的對手,我瞅準機會將他們一一打敗,念在大家一場淵源,沒取他們的性命,沒想到這三人毫不領情,如今仍設計埋伏,對我痛下殺手,要不是姑娘折回頭來相救,在下此刻已隨小鬼上路了。”
虞可娉點了點頭,終於明白阿兀先前為何叫蓋氏三雄做兄長,三雄又為何對他一口一個逆種地稱呼,而兄弟三人說的古怪語言,自是契丹語無疑了,想到此處說道:“他們雖然三番五次找你報仇,但畢竟和你同宗同源,乃是血親,是以這次你仍饒他們不死,不肯讓我下手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