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金使
辛管家憤憤地道:“必是這小子起了色心,垂涎我乖女兒的容貌,想要拐她上當!”
虞可娉笑道:“若真如此,又何必大費周章來誑辛夫人一家?老人家,請你再想一想,這一路上他說過什麽、問過什麽,有哪些是和大人或大人一家有關的?”原來她已猜透周幻鷹的秉性,知道這少年雖然年幼,但利心極重,無論做下何等怪事,都不會隻為惡作劇而來,必是有什麽功利目的,是以才要辛管家仔細回思。
辛管家粗略想了一會,覺著自己和周幻鷹也隻交談過寥寥數語,都不是什麽緊要之事,虞可娉道:“緊不緊要先不忙分辨,就請老人家詳細說說,他都問過什麽?”
辛管家兩眼微翻,道:“也沒什麽特別,他先是問我在辛家服役多久了,我便跟他說自我爹爹年輕時起,便給大老爺當過小廝,我們在辛家足足待了兩代了,及後他便問了我許多大老爺的事,隻是年代久遠,我也記不著那許多了,隻能挑些給他講來聽聽。”
虞可娉又問了幾句,這才明白大老爺指的是辛棄疾的祖父辛讚,辛棄疾生父辛文鬱早亡,打小便是由爺爺辛讚養大,辛讚曾在北地做官,他雖為金國效力,但始終心存複國之念,時常向子孫灌輸抗金複地、洗雪宋恥的心思,是以辛棄疾在北國長大,卻能不忘舊國,便是這個道理。辛讚在世時,辛管家尚且年輕,對這位大老爺的事跡所知甚少,因此周幻鷹問了幾次,都是不痛不癢,得不到要領,後麵便不再說了。
虞可娉聽到此處,心中隱隱有個猜測,隻是不大拿捏的準。韓師爺對周幻鷹十分痛恨,不停地向婁之英問詢此人來曆秉性,婁之英念及端木晴,不願妄加多說,隻隨口敷衍幾句,一路說著,眾人已進到隆興城中。
辛夫人急著要見官家,結果到了隆興府衙才知,原來辛棄疾正在會客處理公務,韓師爺忙將夫人和辛管家帶到內府安頓妥善,等著大人下堂再來團聚,這才重又回到待客廳,見那蓑笠翁仍未離開,不禁感到納悶,蓑笠翁笑道:“老朽年紀大了,行了這點遠路,便覺得疲憊不堪,就讓我在這飲些茶水歇歇腳如何?”
韓師爺感恩他適才出手相救,對他格外恭敬客氣,忙吩咐人準備茶水糕點,便在此時,一人走進廳中,在韓師爺背上重重一拍,笑道:“好小子,去了這許多天才把夫人接回來,是趕得牛車嗎?”韓師爺回頭見是此人,也回敬了他一拳,笑道:“若不是夫人吉星高照,你便險些見不到老弟我啦。”
婁之英認出來人是辛棄疾麾下的幕僚裴子傑,為人最是機警聰明,看來他與韓師爺十分交好,裴子傑也見到了婁虞二人,頗有些訝異,不知他們為何去而複回,韓師爺忙將路上情由簡約說了,裴子傑聽說他們和那位老者救了辛夫人,自免不了又是一番恭維。
韓師爺道:“大人交接過後,竟如此之忙,今日不知見的什麽貴客,連夫人回來也不得迎接。”
裴子傑道:“若是一般公務也便罷了,大可延後審辦,先和夫人公子團聚,那也沒什麽不妥。可今日會見的貴客非同小可,你道是誰?那是京城邢大人陪著一同前來的金國使者!此事關乎國體,大人如何能夠怠慢?”
婁虞二人聽到金國使者四字,都是一驚,婁之英按捺不住,插口問道:“那金國使者姓甚名誰,裴先生可否知道?”
裴子傑搖了搖頭,道:“我們何等身份,既見不得公文,又入不了公堂,隻知道來的是金國使者,他的名姓卻不知道。”
婁之英又道:“這使者隨行幾人,先生可曾見到?”
裴子傑道:“我沒見著,不過卻也聽說,這次金國的陣仗不是很大,除了京裏的邢大人外,使者一行也隻三人,其中一個親隨,另一個當是保護使者的衛士,也不知怎地,堂堂上國使者竟巴巴跑到隆興這小地方來了,具體情形如何,婁俠客和大人關係交厚,一會兒親自問問大人便都知了。”
婁之英和虞可娉對望了一眼,虞可娉知他心思,低聲道:“大哥,這使者十九便是盧軒,即便不是,兩個金廷官員都在南朝,必也有所關聯,咱們待會細細問過大人,總能得點眉目。”
婁之英咬牙道:“若真是這惡賊,那便踏破鐵鞋無覓處了,這次可不能再讓他走脫。”
虞可娉見他情緒激蕩,忙勸道:“大哥,先前你我如何說的?講好咱們一起靜觀其變,萬萬不能輕舉妄動、打草驚蛇,你怎又如此衝動?使者身邊有個護他的衛士,你說此人是誰?”
婁之英一怔,旋即明白她的用意,道:“料來必是阿兀了,嗯,我敵他不過,娉妹,你說的是,咱們還是得從長計議。”平了平心緒,安下心來飲茶吃果,隻等辛棄疾下堂來問。
沒過多久日偏西山,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卻聽門外匆匆走來一人,竟是辛棄疾到了,他見婁虞二人回來很是高興,不住的問長問短,韓師爺將路上的險情說了,又將蓑笠翁引見過來,講明是他和婁之英救了夫人一家,辛棄疾忙連連道謝。
韓師爺稟明辛夫人和公子正在內府等候,亟需大人前去團聚,辛棄疾擺手道:“眼下尚不能夠回府,這邊公務未完,我已排下晚宴招待金使,此時抽空得閑,得下人稟報,特來和婁少俠一敘。你回去轉告夫人,再讓管家寬心,我這便派人去尋那周公子和心兒。”喊來衛兵捕快,吩咐到各縣追查周幻鷹二人的下落。
婁之英聽說金國使者尚在隆興,急忙問道:“大人,不知這使者是什麽來頭,是女真人還是漢人?”
辛棄疾聽他問詢金使,隻道他少年人好奇,隨口答道:“這人相貌名姓皆非女真人,當是漢人無疑。”
婁之英極力想問金使名姓,又覺如此太著痕跡,一時不知該怎生開口,虞可娉道:“大人為貴使排了宴席,可曾問過此人故鄉祖籍?若能依其口味設擺晚宴,想來能更顯我天朝禮儀罷。”婁之英明白她是繞彎套問金使來曆,也便一臉期待,盯著辛棄疾等他回話。
辛棄疾把嘴一撇,憤憤地道:“咱們湘贛之地喜食麻辣,我已吩咐廚房盡做本地菜肴,讓這跋扈的金使嚐嚐我大宋辛辣的味道!”
虞可娉奇道:“大人何出此言,這位金使很是囂張麽?”
辛棄疾道:“此人肚中倒也有些才學,不像以往的女真使者那般外表凶惡、口出狂語,卻每每對我大宋左嘲右諷、語含揶揄,可恨京裏陪他前來的邢大人是個軟骨頭,不敢駁他一句,而我眼下隻是隆興府尹,若出言回擊,有失我大宋禮節,是以這半日來,早已受夠了這金賊的鳥氣!”
裴子傑和韓師爺見大人動怒,都紛紛過來勸解,辛棄疾冥思片刻,突然雙目一亮,道:“婁少俠、虞小姐,你二人都是人中龍鳳,尤其虞小姐博學多聞、才思敏捷,正是那金使克星,不如就隨我一同赴宴,那使臣在酒席上多半仍會多嘴,到時候由虞小姐駁他一番,豈不快哉?”
婁虞正愁不知如何識別金使身份,趕巧辛棄疾主動出言邀請,不由得心中暗喜,忙出口答應,辛棄疾也略感欣慰。原來他初到隆興,發覺本地官場烏煙瘴氣,官府中大多是趨炎附勢、貪圖享樂之輩,是以便決心要好生整頓,與眾官員都有些貌合神離,這次金使來訪,常言道國弱無言,那使者對大宋極盡嘲諷之能事,辛棄疾顧忌身份,不能直言頂撞,身邊又無得力幫手,這半日來早已憋悶的壞了。這時想到虞可娉家學淵源,思捷之巧當世無雙,若以賓客身份在宴席上揶揄金使一番,即不失國體,又能出了這口惡氣,何樂而不為?因此才想到請二人共同赴宴。
三人略作準備,見時辰不早,正打算一齊前往宴席,那蓑笠翁忽道:“辛大人,老朽活了六十多歲,還不知咱們官家的飯菜如何特別,大人可否帶我同去,讓老朽也開開眼界?”
辛棄疾本就不拘小節,又礙於他救過自己妻兒,隻覺在旁多加一副桌凳也沒什麽不妥,便欣然答應,留下薑小迢給裴子傑等照顧,四人一起出了屋子,直奔宴客廳而來,金使和邢大人一眾左右無事,卻早就到了。
婁之英一進宴廳,一眼便瞧見西首端坐兩人,其中一個身著白衣,相貌儒雅,四十多歲年紀,正是自己的殺父仇人盧軒。婁之英怒氣衝頂,兩眼直要冒出火來,虞可娉輕輕一拉他的衣袖,低聲道:“大哥切莫心急,你瞧西邊下首坐著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