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師叔
嚴久齡道:“大哥,這人油腔滑調,不說實話,我看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隻怕半點真話也套問不出。”
宋自通擺手道:“咱們正經人家,如何可以濫用私刑,讓兩名莊丁守在柴房關他一夜,明日一早派人送去縣衙發落罷,到時不怕他還能胡賴。”
那人嘻嘻一笑,騰的一聲站起身來,雙手撣了撣身上的塵土,道:“胡賴甚麽?”趁眾人愣神之際,兩個起落來到牆根,翻身騎上圍牆,向院中微一拱手,又道:“各位,少陪了。”翻下牆頭不見。
院中諸人皆是一怔,適才明明親見莊客用牛筋繩將這人綁的結結實實,那牛筋繩是最堅韌之物,被綁縛後越是掙紮便越會深入肉裏,比之鐵銬銅鐐也差不了太多,卻被那人在談笑間自行解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看來他此前不住地插科打諢,倒也並非全是臨危不懼,而是故意轉移注意,拖延時間,大夥一個沒留神,竟被他在眼前硬生生地逃脫。
宋自通恍然道:“我知此人是誰了!他叫侯百斛,是蓬萊火雲道人的弟子,江湖上一等一的大盜!”這時不及前去追他,忙奔進書房,查看自己的寶貝有沒失竊。
婁之英聽到火雲道人這四個字,登時身軀一震,虞可娉見他臉色有變,問道:“大哥,你怎麽了?”
婁之英道:“娉妹,我非追上那人不可!”拾起一枚燈籠,也從南首翻出莊院。
他翻過牆來,舉起燈籠一照,見那人的足跡就在眼前,忙順著印記向南追去,行了不到三裏,便影影綽綽見到那人的背影。
原來那人逃脫紫翠莊後,知道危險已去了大半,並未就此全力疾奔,這時聽到身後有人,自信輕功舉世無雙,也沒放在心上,微微一笑,展開絕學,向左首林中奔去。
婁之英奮力疾追,桃源觀輕功冠絕天下,餘仙又認定他有此天賦,常笑談輕功若是練得好了,便是打了敗仗也能逃命,是以在此處他下的功夫卻是最多,這時急著向那人問個明白,脫淵步全力施展開來,直是越追越近。
那人看他迫近,心裏不由得大奇,暗道自己飛盜多年,全仗這身蓋世輕功保命護身,縱使武林成名大豪,也未必能輕易跟上自己,怎料這青年卻有如斯功夫?眼看他已奔到自己背後,隻覺一陣掌風襲來,情知不妙,忙向旁一閃,躲過了這一掌之擊。
婁之英知道這人隻是輕功厲害,武藝卻非自己敵手,見已追上,心緒略微平複,當即舞動雙掌,再度向他打去。那人知道交手已成必然,把心一橫,從腰中抽出三棱短刀,連刺帶劈,和婁之英鬥在一處。
婁之英雖然空手對他白刃,但內力高出他甚多,卻也逐漸占了上風,那人隻道不久紫翠莊大批人馬就將趕到,心裏愈發焦躁起來,急忙連攻數下,他本來武功未至一流,這時胡刺亂打之下,破綻諸多,被婁之英連環腿一腳踢在手腕,一腳蹬在左胯,後一下直痛入骨髓,登時尖刀撒手摔倒在地。婁之英怕此人有逃脫之能,奔過去連施六下重手,封了他六處大穴,這才稍稍放心,便在此時,虞可娉也循著蹤跡趕到。
婁之英順她奔來的方向回望,見並無其他人跟來,頓覺寬心,他定了定神,向那人拱一拱手,說道:“前輩神技高深莫測,晚輩怕前輩心存顧慮,不肯和晚輩敘話,這才多有得罪,還請前輩不要見怪。”
那人見他明明是紫翠莊一夥,卻對自己這般客氣,不知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當下隻哼了一聲,卻不答話。
婁之英又道:“適才聽宋莊主猜想,說前輩尊號叫做侯百斛,晚輩冒昧求證,不知前輩肯否實言示下?”
那人斥道:“我既栽在你的手裏,那還有何好說?隻是你年紀輕輕,卻有如此輕功修為,不知閣下是哪一位?”
婁之英道:“晚輩叫做婁之英,”一指身旁的虞可娉道:“這位是虞姑娘。”
那人道:“我聽過你們的名頭,近來你們破過不少大案,沒成想今日栽在你的手裏。罷了,罷了!我一生為盜,經過多少大風大浪,從未有過失手,不想今天卻陰溝裏翻船,你帶我回紫翠莊罷。”
婁之英仍不死心,繼續追問道:“前輩可是侯百斛麽?”
那人深知今日被擒,絕難討得好去,此時為免身受折磨,也不再隱瞞身份,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便是‘夜中燕’侯百斛,今日你抓了江湖上一等一的大盜,隻怕比你們先前破的所有大案都要轟動,到時揚名立萬自不在話下了。”
婁之英聽他直承名姓,心中微微激動,顫聲問道:“前輩的師尊是哪一位,晚輩鬥膽想問一問。”
侯百斛道:“我既說了名諱,江湖上又有誰人不知了?我師父便是蓬萊白雲觀的火雲真人。喂,小子,我看今日敗在你的手上,這才與你說了這許多廢話,你要擒要殺,便請動手,不用在這囉裏吧嗦。”
婁之英身子發顫,虞可娉見他情狀有異,不禁有些擔心,開口道:“大哥,你……”婁之英平複心緒,走上前連點數下,解了侯百斛身上的穴道,說道:“晚輩怎敢處置前輩?但前輩偷盜紫翠莊始終不對,便請前輩到莊裏分說分說,晚輩定向宋莊主求情,保前輩萬全之身。”
這下不僅侯百斛大出意料,連虞可娉也是一頭霧水,不知他此舉何意。侯百斛斜眼盯著他看了半晌,見他臉現真誠,實看不出有什麽陰謀詭計,皺眉道:“我若不去,你待怎地?”
婁之英道:“那也由著前輩,晚輩自回莊裏向宋莊主討罪。”
侯百斛越聽越奇,喝道:“你究竟意欲何為?要誆老子上當,那可打錯了算盤。我和你無親無故,從未有過相識,你緣何要賣這等人情給我?”
婁之英拚命忍住淚水,隔了一會,才哽咽道:“侯前輩,我爹爹……爹爹他也曾拜在火雲真人的門下,您可識得他麽?”
侯百斛腦中猶如打了一道電閃,頓時撥雲見日,又仔細端詳了一番婁之英的麵容,驚道:“你叫婁之英,嗯,你姓婁,你……你是婁千裏的兒子?”
婁之英聽到父親名諱,再也按捺不住,兩行清淚順頰而下,重重點了點頭。侯百斛哈哈大笑,直笑了好一會,這才仰天叫道:“想不到婁師兄後人居然成了再世仲景的弟子,妙哉!妙哉!”轉頭說道:“我婁師……咳,卻也不能叫他做師兄了,他早已被革出了師門,原來他心中畢竟還記掛著師父,卻也告訴你知。賢侄,你爹爹如今身在何處?這二十年來,可一向安好?”
婁之英悲從中來,輕聲道:“我爹爹……他和我娘兩位老人家都已經過世十多年啦。”
侯百斛身軀一震,一時怔住說不出話來,兩人在林中默了一會,侯百斛輕聲道:“當年我和你爹爹同門學藝,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後來你爹同師父鬧僵,自革出師門,從此杳無音訊,在江湖上再也聽不到他的名頭,我還道他就此歸隱山野,沒想到……,唉,原來二十年前孤山一別,竟是永訣!”說罷不住搖頭歎息。
婁之英不忍追思父母身亡的經過,也不接話,默默低下頭去,想起父母生前的音容笑貌,心中既感溫情又覺悲傷。
三人就這麽靜靜站著,又過了好一會,婁之英才說道:“侯前輩,晚輩有一席話,不知當不當講。”
侯百斛道:“賢侄,你我是自己人,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婁之英道:“前輩身手了得,輕功絕技更是天下一流,緣何定要去做梁上君子?”
侯百斛嗬嗬怪笑,直笑的婁之英心中發毛,隻聽他答道:“賢侄,你是明知故問呢,還是正話反說?”
婁之英見他笑的古怪,又聽他這般言說,心中隱隱感到一絲不妙,但究竟在怕什麽,卻也模糊不清,茫然答道:“前輩此話何意?”
侯百斛道:“你是真的不知?咱們白雲觀一門,便是專練拔葵啖棗、探囊胠篋的絕技!我師父火雲真人更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盜,我學了這一身本事,不做飛賊卻做什麽?”
婁之英頓覺口幹舌燥,啞著嗓子道:“火雲道長是……專授……專授偷盜的師父?然則我爹爹他……他也曾以偷盜為生不成?”
侯百斛嘿嘿笑道:“婁師兄的妙手神技,遠遠在我之上,輕功資質更是出類拔萃,任你皇宮王院也擋他不住。賢侄,你能追的上我,固然因你有名師指點,隻怕也有父親遺傳之故,今日敗在婁師兄令郎的手裏,侯某也算心服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