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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教師

  台上演的是一出楊門女將,先是一段佘太君辭朝,接著八姐九妹輪番登場,及後便是穆桂英掛帥,這穆桂英唱念做打,俱是上品,顧盼生輝之際,不僅英姿颯爽,且明眸流動,極具風情,台下登時便有些破落浪子起哄起來,王介道:“此人名叫羅綱,是這台戲班的班主。”虞可娉讚道:“果然功夫了得,唱的確是好極了!”


  婁之英不懂戲曲,聽了幾段,也分不出好壞,不大一會,楊門中的燒火丫頭楊排風上台,他見了台下這麽多人,似乎有些怯場,唱的顫顫巍巍,連腳步也有些淩亂,唱了不過十句,終於腳底拌蒜,撲通一聲摔倒在台上。


  台下觀眾哄堂大笑,穆桂英上前將其扶起,衝著台下眾人道:“各位鄉親,對不住,這孩子才學戲未久,今個兒是初次登台,讓大夥見笑。咱們今日不演啦,請各位都散了吧。”他們這戲班唱戲,一沒要錢,二不收費,他說不演就是不演,眾多百姓也都無奈,隻得打著咳聲各自離去。


  婁之英聽這穆桂英說話,和在台上唱戲掉白時全然不同,甕聲甕氣倒似個男聲,不禁一愣,道:“這……這人是個男的?”虞可娉看他錯愕的神態,不禁笑道:“婁大哥,你才瞧出來?這台上諸多旦角,可都是男人呐。”


  婁之英更是驚覺,王介一臉鄙夷,蔑然道:“哼,這群人鬼迷三道的,個個都是七尺男兒,卻偏喜歡穿的花花綠綠,在台上咿咿呀呀的扮女人唱戲。要不是攤上這倒黴官司,鬼才願意和他們說話。”眼見這些人陸續下台進了後堂,王介也跟了過去,婁虞二人自是跟在他身後。


  那扮演穆桂英的羅綱見有生人進了後堂,剛想驅逐,卻見是本縣的王捕頭,忙迎上前,道:“原來是王捕頭到了,捕頭所來何事?還是為了馬家那案子麽?”


  王介鼻子裏哼了一聲,道:“你們先前說的不盡不實,害老子白廢了幾天力氣。這位是虞姑娘,來協助縣台大人破案,你將那日看到的情由,再原原本本詳細地說給虞姑娘聽罷。”


  虞可娉笑道:“是羅班主麽?幸會幸會。”


  羅綱道:“不敢當。小人這便將那日情由,再說一次。”


  虞可娉道:“好,便請羅班主述說,那日是何時辰,看到了何事?”


  羅綱想是因先前說過一遍,是以不用回思,張口便道:“那是三日前卯時剛過,天還未亮,我們戲班因當日要來出戲,是以大夥早早便來到堂裏排練準備。練到一半,忽聽到堂後胡同傳來說話的聲音,像是有人爭執,又像是有人呼叫,我們感到十分蹊蹺,便打開後門去看,卻見一個精瘦的身影,正在用什麽東西澆灌胡同口一輛大車。那漢子見到有人出現,二話不說便向西逃了,我們見沒什麽異狀,便又回到後堂。又過了一會,大夥聽到外麵有劈劈剝剝的聲音,便一齊出去再看,原來剛剛那輛大車著了火。那火燒的奇快,好似有燈油灑在上麵一般,隻見熊熊烈火燒的足有幾丈高,大夥怕蔓延整個胡同,忙一邊呼救,一邊取水來撲。總算那時已近清晨,幾個已醒的街坊聞聲過來一起救火,這才把火撲滅。不想卻在車裏發現了一具屍首,大家自不敢怠慢,忙去報告官府,後來王捕頭便帶人來啦,後麵的事,小人便不知了。”


  虞可娉點了點頭,道:“澆灌大車那人的相貌,可看清了沒?”


  羅綱道:“那時天還未亮,胡同口月光不明,再說此人聽見有人出來,便即跑了,我們隻看到了背影,卻沒瞧見他的相貌。”


  虞可娉問道:“你說此人十分精瘦?”


  羅綱道:“是,他生的矮小精瘦,月光下卻瞧得分明。”


  虞可娉道:“既沒看到相貌,隻模糊見其背影,為何卻斷言他是個漢子,不是名女子?”


  羅綱一怔,道:“這人跑步身形,自是男人無疑,不像是女子啊。”


  虞可娉道:“當日目擊凶犯的,卻還有誰?”


  羅綱指了指適才台上扮演楊八姐和佘太君的兩人道:“當時他倆和我一齊開了後門查看,他們也都看到了。”


  虞可娉思索了片刻,王介道:“虞姑娘,這些人翻來覆去,說的話都差不多的,你可還有什麽要問。”


  虞可娉抬起頭來,忽道:“我曾聽馬莊主說,他令郎當夜架走的,是一輛馬車,那馬現在何處?可也一起燒死了?”


  王介一愣,頭上登時冒出汗來,道:“這……,當日……當日卻沒見到馬匹。”


  虞可娉笑道:“沒有馬匹,總不成馬少莊主自行拉了大車來。他雖姓馬,可不見得有拉車的本事。”


  王介神色十分尷尬,有大車而無馬,本是顯而易見的怪事,但當時自己查案時絲毫沒有放在心上,這時被問到才想起不對,那也算無能至極了。


  虞可娉問道:“羅班主,你們可曾見到拉車的馬匹?”


  羅綱想了一會,道:“沒見到。我們出來看時,便隻有這一輛大車在胡同口。”


  虞可娉道:“好,我知道了。王捕頭,咱們這便走罷。”


  王介點了點頭,一股怨氣盡皆發在羅綱身上,厲聲道:“你們這夥戲子,每次說話都閃爍其詞,下回老爺再來,你們若還這樣,先關到牢裏餓幾天再說。”和婁虞二人匆匆離去。


  婁之英問道:“虞姑娘,這馬不能平白無故不見,你可有什麽推斷。”


  虞可娉道:“現下還不好說。王捕頭,你查訪了兩日,可知道馬少莊主平日的私隱如何?結交過哪些朋友?”


  王介十分得意,道:“這馬新聽說性子木訥內向,並不像一般紈絝子弟到處招惹風流。我查了幾日,知道有兩人和他來往甚密。一個是縣私塾的於教師,曾在馬家莊給他授過幾年學,一個是縣裏有名的破落戶張子洞,馬新若到縣裏,必和這醃臢貨混在一起。”


  虞可娉道:“這兩人與他有什麽恩仇,王捕頭可知?燒車之時,他二人身在何處?可有人證?”


  王介道:“這二人隻是與馬新有點淵源,但若論交情好壞,卻也不大清楚,他二人都說與馬新並無交惡,但這是他們自己的一麵之詞,也不能輕信。至於嫌疑,當時乃是淩晨,這兩人均無家眷,正都一個人在家裏睡覺,哪裏會有什麽人證。”


  虞可娉知道這人並不精細,再多深問也是無用,又道:“這兩個都是外人,莊子裏的,可察過沒?馬少莊主和莊裏人可有什麽親疏?”


  王介道:“這個如何能夠不查?馬新是馬莊主的獨子,並無兄弟姐妹,餘者都是他們家的下人,這些人說的盡是廢話,也不見有什麽管用。”


  虞可娉暗道:“必是你詢問之時,擺起官老爺的架子,又有誰肯與你講說實話?”但她並不點破,說道:“王捕頭,璧野莊上下人等的花冊,想必你已抄錄整理了?我要看看。”


  王介道:“有。有。就在衙裏,咱們這就回去,盡看便是。”


  三人回到縣衙,王介取出璧野莊人名花冊,道:“馬家有個管家馬頓,掌管莊裏上下事務,咱們足足問了他一晌午,卻也沒尋到什麽眉目。”


  虞可娉不理會他,細細查看花冊人名,見其中有個少年叫做馬小杭,後頭標注著年紀一十六歲,便道:“這人是誰?”


  王介看了一眼,道:“這人是馬新的伴讀,據說幼時和馬新一同長大,兩人感情很好。但這人很是膽小,問他幾句,便嚇得說不出話來。”


  虞可娉道:“這人須得再問一問。”頓了一下,又道:“但卻不能這樣回莊去問。將他提來過審,更是不妥。這樣罷,過了晌午,請王捕頭找個由頭,將馬莊主請到衙裏陳說案情,我和這位婁大哥回莊子裏一趟,親自和這馬新打小的玩伴談談。”


  王介瞪著一對牛眼,道:“請馬莊主來,我卻和他陳說什麽?”


  虞可娉道:“你便將案情再講一遍是了,馬莊主若問起,就說我倆去縣裏街上走訪。王捕頭,這案子由你負責,早晚都要著落在你身上,若天幸能夠破案,到時我必和縣台大人稟明,一切都是你全力周旋,多方配合,才能破獲此案。這場功勞,怎地也要落在你的頭上。”王介聽她講的入理,心裏歡喜之餘,也便不再計較這些安排。


  虞可娉又道:“眼下還沒到午,王捕頭,咱們先去會會這於教師和張子洞如何?”


  王介自無異議,當下又領著二人來到縣內的一家私塾。婁之英抬眼看去,隻見門前牌匾寫著“惠施書院”四個大字,王介帶著兩人徑直走進,見於教師正在給三五個學生上課。


  那於教師一眼瞥見窗外站了三人,仔細一瞧,卻是縣衙裏的王捕頭,忙中斷講學,匆忙給學生們布置了些作業,走出屋來道:“原來是王捕頭來了。咱們到我書房說話。”引三人來到隔壁的書房。


  那書房幾明櫃亮,左邊掛著丹青,右邊貼著書法,桌椅書櫃都是上等楠木所造,極其考究。虞可娉道:“於教師,你這書房很別致啊。”


  於教師道:“這不過是於某寒舍自娛罷了。”


  婁之英見這於教師身材魁梧,不像個教書先生,倒像是江湖上的練家子一般,他長得粗獷,卻附庸風雅,一個大漢置身於這書香房中,顯得十分有趣。


  王介簡說了一遍此番前來的目的。於教師請三人入座飲茶,道:“三位有什麽要問,於某知無不言。”


  虞可娉道:“教師何時去的馬家教書?”


  於教師道:“那是四年前了,那時少莊主還隻十二三歲。我在他家教了三年,少莊主漸漸長大,到了去年,已不用我再授課了。”


  虞可娉道:“原來教師和馬少莊主相處了三年。少莊主是何樣人,教師必是十分清楚了?”


  於教師沉吟了片刻,道:“要說清楚,也不盡然。這孩子生性膽小內向,平日沉默寡言,極少主動和人說話,我教他三年,卻始終摸不透他的性子,但他悟性不錯,教他的東西,往往一學就會,和他一起伴讀的孩童,卻遠沒他聰明。”


  虞可娉道:“如此說來,馬莊主必也十分滿意了?”


  於教師搖頭道:“這孩子確是聰明,可性子過於木訥膽小,課堂之上,往往還能對答如流,下筆有神,但若馬莊主前來監考,他就變得支支吾吾,連話也說不利索。好在馬莊主素知自己兒子為人,明白不是我教授不利,是這孩子自己性子孤僻,上不了場麵。”


  虞可娉道:“馬莊主平素對兒子如何?”


  於教師頗為躊躇,似乎不知該如何應答。虞可娉道:“教師,此事人命關天,何況眼下你已不在馬家任教,便請你暢所欲言,不要隱瞞。”


  於教師道:“我也是聽下人亂說,做不得數。聽說馬莊主對這孩子十分苛刻嚴厲,從小便非打即罵,盼他能夠早日成才。這孩子性子乖張,未始不是因馬莊主在他幼時過於嚴教,以致他從此畏首畏尾,做什麽都放不開。有時我和這孩子對話,隻覺他倒像個扭捏的女孩兒一般。”


  虞可娉點了點頭,又道:“那伴讀的書童叫什麽名字?”


  於教師回思了一下,道:“叫做馬小杭。”


  虞可娉抬眼看了看王介,示意自己已無疑問。王介站起身道:“於教師,今日便問到這裏,衙裏若想起什麽,再來尋你。”於教師唯唯而應,送三人走出私塾。


  虞可娉剛跨出門口,忽然回頭問道:“於教師,你先前便在這裏教書嗎?”


  於教師道:“不是。這是一年前我從馬家離去,自行辦的一所學院。”


  虞可娉一豎大拇指,道:“了不起!我看這裏院落龐大,書房考究,少說也得上千兩銀子才能置辦。看來馬家出手闊綽,教資之豐,遠超旁人。”


  於教師臉色微紅,道:“虞姑娘說笑了。我在馬家三年,零零碎碎加起來,教資不過二百四十兩。這私塾是一年前,我老家的族叔逝世,他沒有子嗣,便將家財傳給了我,我又沒什麽生錢的手藝,起了這所學院混口飯吃罷了。”


  虞可娉道:“原來如此!”和王介與婁之英一齊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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