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溪丘之爭（三）
“星主，第三批人已經安置在鬥轉間了。”呼延向南抬起簾子的一角，輕手輕腳地鑽進了大帳。
他口中的星主正雙腿交叉坐在羊毛毯上，他額頭上的北鬥七星依次亮起，又依次熄滅。塗抹在四周牆上的銀河淚散發著迷離的光，一閃一閃的，像是銀河悄悄呼吸，忽遠忽近。
微弱的光點在星主的身前匯聚，形成小小的盤龍形狀，一點點地吞吐著四周的光。小龍突然消失不見，星主睜開了眼睛。
“嗯，我等等就過去，你下去吧。”星主的聲音平淡，連頭也沒有抬。
呼延向南沒有離開，他還單膝跪在原地，時不時地抬頭偷眼看麵前的星主。
“你還有什麽問題嗎？你是我選中的丘澤部的族長，是點燃未來雍州戰火的奉火者，有話直說便可。”
“我……屬下有一事不明。丘澤部現在不是有了一千星辰武士了嗎，為什麽現在還要不停地拉壯丁，湊出第三批、第四批星辰武士呢？我擔心秘術……未來我丘澤部恐怕無成年男子可用了。”呼延向南問出了壓在他心裏很久的疑問。
在星主的授意之下，他秘密安排了一千丘澤部的精壯男子，讓星主以秘術覺醒他們的星辰之力。起初，呼延向南當然是很高興的，畢竟這關乎到丘澤部實力的迅速提升。但後來他開始發覺有些不對了，縱使這些武士能夠以一當十，他們卻幾乎再也沒有自己的意識，部落內的爭端愈發多了起來，且大都是不死不休之局，像是一隻隻好鬥的野獸，在鮮血彌漫的叢林之間踽踽獨行。
丘澤部多了一千個星辰武士，卻失去了一千個同胞。
呼延向南承認，他確實很想讓自己在丘澤部間揚名立萬，很想讓丘澤部在雍州揚名立萬，但他並不想失去那些朝夕相處的同伴，看他們的清澈眼神，一點點被血紅色吞沒。
星主的目光落在表情複雜的呼延向南身上，他的眼神看上去空靈而渺遠，像是能看穿呼延向南的心。“你不希望你的同袍陷入純粹的殺戮之中，是嗎？”
呼延向南感覺到自己的心在狂跳，像是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一般。他的氣血上湧，麵龐漲得通紅。但呼延向南還是直起身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的動作落在星主的眼裏，對方輕笑了兩聲，呼延向南覺得有些冷。
“星辰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它隻能幫那些迷途之中的人，找尋到內心最初的，欲望。你口中所謂的純粹的殺戮，是每一個人都躲不掉的，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欲望啊……”星主的聲音忽遠忽近，讓呼延向南有些恍惚。
“幾百年前，各族傾軋不斷，九州戰火連綿。那時多少曇花一般的將士出現，九州又是多麽地有活力。可是那個時代，如煙一般地消逝了，到現在，居然隻留下了星星點點的記錄。我聽說，後來的人們把那段時間叫作紛亂時期，我覺得不好，該叫諸星時代才是。”
星主的聲音漸漸瘋魔了一般，音調也變得格外尖銳。呼延向南並沒有聽得太清，他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寒毛都根根豎了起來，仿佛幾聲驚雷在他的耳邊忽的炸響，一瞬間他好像回到了數百年前的雍州，一聲聲的戰鼓與廝殺聲在他的耳邊激蕩，血腥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之中，隨風吹過山川河穀，到處都是兵戈與戰馬碾過的痕跡，讓他有些目眩神迷。
“你們沒有真正地信仰星辰，自己無法控製過強的力量，所以才導致自己被星辰所影響，無法自拔。”星主看了一眼呼延向南，似乎是在暗示他些什麽，末了，星主又接著說了下去，“準備儀式吧，丘澤部需要更多戰士，快開始了。”
“請星主明示，到底是什麽快開始了。”呼延向南的聲音有些顫抖。
“望日的火從天際墜下，暮春的水流漫上山川，圓月墜下，終歸於一。”
星主高聲念出這句讖語，便再也不說話了。
呼延向南默默在心裏記了下來，然後一言不發地從大帳裏退了出來。呼延向南一出來，就有心腹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族長，召集到的這批兄弟們等得有些急了，都在問什麽時候他們才能變強，是不是額頭上也會出現那些星星的圖案？他們都在摩拳擦掌，等著你帶兄弟們去幹趴溪正部那群兔崽子們，讓他們知道誰才是春白草場的老大！”
這個心腹名叫呼延泰河，從還在流著鼻涕泡四處亂跑時，就已經跟著呼延向南四處搗蛋了，他和呼延向南的關係最為親密，也最相信呼延向南。當呼延向南因與溪正部的衝突被前族長責罰時，泰河第一個站出來為呼延向南說話，盡管最後的結果是兩人一並重罰。
呼延向南看了一眼呼延泰河，似乎是想起了兩人被罰連續一月去最遠的草場放羊的日子。
“向南哥，他們都說你做的不對，但我信你。”呼延泰河甕聲甕氣地說。
呼延向南苦笑，“你別信我，信我的都是傻子，你看我，都被砍成這樣啦！”他指了指自己臉上的那一道巨大的傷疤。
呼延泰河用力地搖頭，“我本來就不聰明嘛！但是我也覺得不能向溪正部低頭，明明是我們贏了的，而且草原上的事，不都是用刀解決的嘛！”他言語中還有些不忿。
呼延向南笑了下，“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些道理！”
“歌裏是這麽唱的嘛！”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沒錯，有朝一日咱們要讓丘澤部的名字，寫在雍州所有的草場上！”呼延向南對著空曠的原野大喊。
兩個少年的呼喊聲一浪蓋過一浪。
現在的呼延泰河同樣激動，他雖然腦子並不算聰明，但他相信呼延向南，相信他會讓各個草場都知道丘澤部的名字。他的目光熱切，殷殷地望著呼延向南。
“泰河，我們會成功的，一定會的。”呼延向南重重地拍了幾下呼延泰河的肩膀。
他的聲音逐漸變得堅定，望向地平線的方向，看一輪落日緩緩落下，融入深深的牧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