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族中激變(三)
阿滿想起了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和父親的對話。
“爹,族人們都說你的刀法是整個草場最好的,為什麽不帶我們部落去更大的地方看看呢?”小阿滿歪著頭,蹲在凳子上,看著擺在桌上的一柄大刀,大刀被擱在一塊紅藍黃三色交錯的絲帛上,刀口被擦拭得很亮,像一艘白色的帆船,在或紅或藍的汪洋上破浪而行。
族長揉了揉女兒的頭:“阿滿怎麽想呢,也想去外麵嗎?”
“唔……阿滿一次都還沒去過外麵呢!外麵是什麽樣的呢?”
“外麵啊,有各種各樣的奇奇怪怪的怪獸哦,頭上隻長了一隻角的牛,身上羽毛冒著火的鳥,身子比幾十個帳篷還要大的魚……光是我們現在在的雍州,都有不知道多少我們沒見過的東西呢……”族長坐在了小阿滿的身邊,手掌放在那塊絲帛上,輕輕地摩挲著。
“沒關係,爹那麽厲害,一定可以保護我們的!”
“哈哈哈哈,真出了草場,爹就不管用了,聽來咱們這的那些南邊商人說,外麵出了個天才,給天下練武的人都劃下道來,大概是分了三個等級,凝神,化形,通靈。他們的武器,都被練出自己的意識了,爹可比不上。”
小阿滿撇了撇嘴,“那些南邊商人滿嘴跑火車的,嘴裏沒半句真話!”
族長搖了搖頭,“也不能這麽說,我現在練了這麽久,也能感覺到一點他們口中的靈氣,雍州可能過不了多久,也要變天啊……”
小阿滿沒有再說話,她覺得阿爹變得有些陌生,像是一步一步向前走著,離她越來越遠。
“等爹練出來了,就帶我們丘澤部去外邊!”
“阿滿不要爹練了,我們就一直待在春白草場這裏,不也很好嗎!幹嘛一定要去外麵呢,不用這些東西,也能過得很開心啊。”
族長笑著看眼前的阿滿,似乎能看到女兒未來的模樣。
“那爹不學了,爹教阿滿,好不好,以後讓阿滿來保護爹……”
“嗯!”小阿滿鄭重地點了點頭。
四周的人群和戰馬躺倒了一大片。
還站著的,除了提著光刀的阿滿之外,就隻剩帶著滿臉驚懼表情、腳步不住後退的呼延向南了。
阿滿此時的表情很古怪,這個荒古少女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證了遠不同於純粹的肉體與兵器之間的另一種對抗方式,虛無縹緲,難以防備。九州更廣闊一麵的圖卷在少女的麵前緩緩鋪開,她也開始意識到了,春白草場不過是雍州的一塊鮮為人知的小草原。
你能躲過落下的雨點,能擋住洶湧撲來的風,但你能忽視天上的星辰麽?無數藏在透明空氣中的靈氣與氣流在你的呼吸之間翻騰流轉,無人可逃。它們彼此糾纏吞噬,漸漸生長。
阿滿的思緒如遊絲般飄散在空氣中,又被李乾的嗚咽聲團成一團。
李乾的嘴唇微動,聲音如細線般傳入阿滿的耳朵裏。“他們現在還不敢輕舉妄動,你找個機會,趕緊跑。”
阿滿的雙眼還是緊緊地盯著一步步後退著的呼延向南,下巴不著痕跡地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意思,抖擻了一下身子,向著阿滿的位置靠了過來。
用力過度之後的虛脫感逐漸淹沒了李乾,他最後看了一眼阿滿和她的馬,提著的那口氣終於放下了。
此事因我而起,不讓你因此喪命,已經是我能做的極限了。
李乾在心裏默念著。
他閉上了眼睛,感覺到自己高高地飛起,像是升上九重天上的星辰之間。而後又突然落下,被一團溫柔且軟綿的物體所包裹,如墜雲端。
這就是人死之後的感覺麽,看起來並不壞,難怪師門的人都不怎麽抗拒死亡。李乾憑著自己模糊不清的意識捏了捏他壓著的雲朵,觸感如棉花般柔軟。緊接著,他突然感受到自己的頸部遭受到了某種強力的打擊。
李乾徹底地暈了過去。
水聲在李乾的耳邊滴落,一聲一聲的,有著一種抑揚頓挫的節奏感,和聲音一起出現的,還有不時濺落在李乾臉上的絲絲清涼的觸感。
李乾終於忍不住睜開了眼睛。
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臉,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痛感從臉上傳了過來。
“原來我沒死啊!”李乾恍然大悟。
“你要是那麽想死的話,現在可以回去找呼延向南。”阿滿的聲音出現在了李乾的身後。
李乾回頭,發現了在他身後摩挲著手上那把小刀的阿滿。
“我不是讓你趕緊走嗎,你怎麽還把我帶了出來,他們一點收獲都沒有的話,怎麽會任你離開呢?”
“我們說好要一起出去的啊,我可是你說的那什麽女俠,怎麽能言而無信呢。而且那時我用了你給我的那把刀之後,他們刷的一下就全倒在了地上,呼延向南早就溜了,估計是回去搬救兵了……”阿滿的語氣裏有些不屑。
“其實那並不是刀,按我們星算師的話來說,它是鑰匙,能讓我們借用星辰的力量,而且能幻化成我們希望的樣子。不過尋常人又怎麽能承受得住星辰的力量呢,說來也不過是透支生命罷了。”李乾說罷,低下了頭,這時候阿滿才突然發現他之前滿頭的烏黑頭發,藏在裏麵的部分已經開始發白,一種比起雪色更加斑駁的、枯萎的白色。
李乾似乎也意識到了氣氛的凝重,他努力擠出一個笑來,想說些什麽緩和氣氛。
“咦,如果我沒死的話,之前感受到的雲彩的柔軟和那種如墜青雲的感覺又是怎麽回事呢?”他的語氣滿是疑惑和懷念。
阿滿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她的臉色漲得通紅。
“你還好意思說,我好心好意帶你突圍,你倒好,一下倒在我身上不說,還做出種種下流之舉。我不得已,才把你打暈了。”
阿滿揚了揚手臂,故意擺出一個手刀的姿勢,語氣中更多的是對自己沒有下重手的惋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