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下倩影（一）
呼延向南約李乾見麵的地方，是一塊略顯荒蕪的平原上。
黃色的土壤上稀稀拉拉地生長著雜草，草質堅硬，交纏在一起，像是一團團蒼綠色的火焰。火團旁有各色的花，或粉或紫，在大片的黃土上顯得突兀而不搭調。平原上還有嶙峋的石頭，大多都是一人高，壓在雜草之上，有如老僧入定，一言不發。
李乾坐在其中的一塊大石頭上，翎羽墨筆在羊皮紙上寫寫畫畫。筆是師傅天彝子給他的，筆身是純質的墨色，筆的頂端綴著一支正紅色的羽毛，據說來自傳說中的鳳鳥。
依李乾從古書上查到的對於鳳鳥的記載而言，它自最西部的千年梧桐巨木而出，飛起時有如旭日升起，巨大的金紅色身影遮天而過，飛往東部陸地的盡頭，海洋的發端。在古書的最後，鳳鳥攜漫天光暈與燃燒周圍一切的焰火，衝入沉默的深藍之中。彼時天涯傾頹，海麵上激蕩起滿天的大霧，最終降下一場盛大的雨，而後歸於平靜。
在鳳鳥的所過之處，紅光與它的尾羽一起灑落人間，下起一場場金紅的雨。
在李乾給阿滿講了這個故事之後，阿滿問他，“那鳳鳥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大概是因為某種執念吧……”李乾試探著回答，這個問題他也問過他的師傅，當時的天彝子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師傅反問他：我們窮盡一生投身星算，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星辰在上，我願以手中之筆，測星辰之不測，觀星辰之聯關，但求以芥子之浮生，窺須彌之碧落。
那時的李乾朗聲念出入門時的誓言，師傅卻隻是笑笑，再不說話。
“我們都是為了自己的執念活著的啊……”現在的李乾隻能這麽說著。
阿滿的表情迷糊，似乎並不太理解李乾的話，但還是把這支筆還給了他。
“你就沒發現這個地方有什麽特別的嗎？”突然出現的聲音把李乾從回憶裏扯了出來。李乾嚇了一跳，墨筆在紙上劃出了一條突兀的長線。
李乾放下了手中的筆，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呼延向南。
李乾似乎想起了什麽，在自己傷病初愈之後在丘澤部亂晃的時候，似乎短暫地與呼延向南打過一次照麵，當時的他還驚異於對方與眾不同的裝束，他在額頭上綁了一根黑色的綁帶，眼神陰翳，盯住走過他身旁的李乾，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李乾被他看得有些發毛，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被禿鷲盯上的將死野兔。
呼延向南走上前來，他臉上的那道深深的刀疤距離李乾也越來越近，他瞥了一眼李乾手裏的算紙，幹笑了兩聲。
“早就聽說大荒嶺南邊有各種奇門異術的花架子，現在看來確實沒錯。”
“算不算奇門異術我不知道，但肯定比你想的要有用的多。”李乾語氣平淡，又繼續埋頭星算。
“占星九轉，卜辰七算。”呼延向南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輕輕地落在了李乾的耳邊。
“你這話是從哪裏知道的，我不記得有除我之外的星算師入過雍州。”呼延向南的話有如平地驚雷，讓李乾警惕了起來。
一開始當他知道呼延向南約他見麵時，他隻覺得是大概是雍州牧民對異族人一直存在的戒備之心。對方可能擔心外人可能會影響到丘澤部的局勢，尤其是在外人看來自己與族長的獨女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時。
因為李乾原本也隻打算聲明自己對丘澤部並無任何念想，讓對方無需在意他的所作所為。阿滿雖然很照顧他，但在他看來，這樣的關心更多是一種阿滿一直以來的善良，他也無意於淌上這趟丘澤部的渾水。
占星九轉，卜辰七算。
這是星算的最基礎的法則，裏麵累積著數代星算師們的心血與白發。
人間白發，塚中枯骨。
如若不是真的星學中人，決計不會知道這一句口訣。在呼延向南說出這句話之後，李乾意識到，在呼延向南的身上，一定藏著更大的秘密。
呼延向南開口了，“這句話，我可是從你這裏知道的。”他看著李乾的臉，表情玩味。
李乾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他的眼神堅定，看上去並沒有說謊，但總透出著一股詭異的味道。他不再按捺自己心裏的疑惑，直接了當地問了出來。
“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隻是個帶話的，具體的事，你還是去問他吧？”李乾覺得呼延向南額頭上的綁帶裏隱隱透出一道光來，他揉了揉眼睛，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你說的那人，他在哪？”李乾定了定神色，繼續問道。
“你先回答一個問題，我才能帶你去見他。”呼延向南臉上的刀疤似乎活了起來，疤痕像是張開的嘴，裏麵獠牙豎起，將要吞沒李乾一般。
“北鬥星的秘密，丘澤部，你會選擇那一邊？”、
氣氛長久地沉默。
“我星學中人，沒有拉別人下水的習慣。”李乾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明明在他眼中呼延向南隻不過是一個想要爭奪族長之位的跳腳小人，但他的聲音卻有著一種讓人無法懷疑的魔力。
給李乾的感覺，像是一隻來自銀河之上的無形的手，撩撥著他的心弦。
一瞬間他如入夢中。
遼闊星空下有一扇巨大的門，李乾站在門口，手按在門上，冰涼的感覺傳到了他的手上，天地也靜止不動，一輩輩的星算師們所求的關於星辰的無數的秘密就藏在門後。
李乾的手微微用了用力，大門緩緩地打開了一條縫隙。
他咬了咬舌尖，背後的汗已經浸濕了他的衣服，晚春的風吹過，李乾不禁打了個哆嗦。
“出來了嗎？真遺憾呢……”呼延向南看到了李乾的動作，輕微地歎了口氣。
“星主在上。”
像是念了一句古怪的咒語。
周圍什麽也沒有發生。
“我坐的地方，應該就是天權星的位置吧。這裏的布置，簡直就像微縮版的荒天原，星術就是這時候發動的吧？”李乾的眼神越來越清明。
“呼，倒是差點著了你們的道。不過，現在我確定了一件事，你背後的那個人，一定和荒天原的大陣，有著重要的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