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風起丘澤(三)
李乾從氈帳裏走了出來,他問管馬欄的牧民要了一匹棕色的馬,又問了對方橫亙在溪正部與丘澤部之間的那條河的位置後,便駕著馬,向著溪水的方向,慢悠悠地晃蕩過去。
春天萬物複蘇,李乾經過的地方,野花生長出來,鬱鬱蔥蔥的綠色在草場漫延,宛如滿池春水,蝴蝶飛過,碧波蕩漾。他騎在馬上,雙臂伸展開來,讓風能夠肆意地在他身邊穿過。兩邊山丘的風景倒退開來,雲在澄澈的天上湧動,像是大幕緩緩拉開。
馬蹄停下,李乾翻身下馬。
他脫掉自己的鞋子,讓雙腳與草地親密接觸,刺棱棱的感覺紮著他的腳掌。李乾走快了兩步,沿著溪岸邊坐下,把腳探進水裏。冰涼的觸感從腳底生出,傳遍他的全身。
河床並不寬,溪水也不是很深,但卻像是一條巨大的深淵,隔開了兩個部落。
李乾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順勢躺倒下來,感覺雲層離自己又遠了幾分。他拿出那支阿滿給他的藥膏,舉過頭頂,藥膏包在牛皮紙裏,在陽光之下發出幽幽的藍光。在李乾看來,藥膏的原料,用的是在南方很尋常的藥草,並沒有處理得很細,包裝甚至過於粗糙了些。
他放下了手上的藥膏,讓它躺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覺得藥膏很重。
兩個部落之間的糾葛與變遷被融入其中,同時被添加進去的還有某位女俠的關心。
李乾覺得有些局促,他自覺是目前九州之中前三的星算大師,有關星星的東西,他不覺得有幾人的算力在他之上,現在他驚覺自己算不出的東西實在很多,北鬥星的變化,自己的未來,周圍人的心。
他閉上了眼睛,聽見馬蹄聲越來越近。
他算不透的其中一人跪坐在他的旁邊,她拿起放在李乾肚子上的藥膏,抹了一點在李乾的額頭上。
來人是阿滿。
阿滿發現李乾依然沒有反應,白了他一眼,把藥膏小心地包好,自己也坐在了溪水邊。
阿滿似乎發現了什麽,“你完了,這溪水可是我們兩部的生命之源,你居然把自己的臭腳丫子放進去,準備承受我們的怒火吧!”她搖著頭,似乎預見了未來某場慘烈事故的結局。
李乾配合阿滿,趕忙坐起身來,把腳從水裏抽出來,帶起朵朵水花。他把腳在草地上擦了擦,套進了鞋子裏。
“啊,你怎麽不早說啊!這下好了,我可能真的走不出這裏了,救我啊女俠!”李乾絮絮叨叨。
“你不會當真了啊?我們一般不用這裏的水,也就牛羊們會喝而已……再說了,如果你真的成了我們部落的敵人,我肯定第一個來抓你!”阿滿驚訝於對方的表現,她聳了聳鼻子,似乎對李乾的智商有些不滿意。
“我這不是相信你嘛!”李乾的表情轉變成了鎮定,他拍了拍阿滿的腦袋。
阿滿用刀鞘趕走李乾的手,“少來,永康爺爺說的沒錯,南邊來的人,就是花花腸子多!”
李乾聽到這個名字,心髒劇烈地跳了一下。
“他還有跟你說別的嗎?比如什麽北鬥七星之類的……”
阿滿努力回想,“這倒沒有,不過他倒是跟我說了下另一個來我們部的人的事……對了,那天真的是我眼花了嗎,還是說你們南方人長得都差不多,我怎麽看見你們倆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孿生兄弟!”
李乾從在氈帳中醒來直到現在,都未曾真正見到過那個呼延永康與阿滿口中的那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另一個客人,他疑心是雍州少有外人到來,類似丘澤部這樣的小部落就更少了,因此這裏的牧民對於外麵來的人,都沒有太多的記憶點,覺得長得一樣,應該也更像是誇張的說法而已。
李乾擔心如果直說自己的猜測的話,大概率會被阿滿安上詆毀丘澤部的罪名進而進行進一步的迫害。他早在第一次見到這個雍州小姑娘時,就被她淩厲的手段搞得狼狽不堪,他也並不像再去回想起那段糟糕的記憶,於是連忙轉移話題。
“你們的牧老可是跟我說,溪正部和丘澤部的關係,可並不怎麽友好啊……”李乾抄起放在一邊的藥膏,在阿滿的麵前晃了晃。
“怎麽說我也是族長的女兒,他們也不會對我怎麽樣的,這個藥膏當然很順利就拿到了。”阿滿挪開視線,看向流動的溪流。
李乾問出了在心裏埋了很久的疑惑,“一開始的時候,你不還把我綁在麻袋裏嘛?怎麽回來之後就突然轉性了,還為我這個外人把自己的位置搞得那麽僵?”
“都說了沒花什麽功夫啦,而且一開始我哪裏知道你是不是壞人,有點防備之心不是很正常嘛!而且,後來我發現自己一開始想錯了,所以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嘛!”阿滿的態度很凶,她的聲音很大,咄咄逼人。
“那是什麽地方想錯了呢?”李乾發覺了眼前少女的惱羞,忍不住繼續逗她。
“永康爺爺說,他派人去了荒天原,那裏確實發生了大爆炸……而且,我猜你能從那裏出來,應該不至於會被我一個小姑娘抓住吧,你沒把我怎麽樣,說明你本性肯定不壞……”阿滿的聲音越來越小,有如夏蚊振翅。
李乾苦笑,一麵是感歎阿滿的心思單純,另一麵則是回想起了那時的自己,其實阿滿確實是誤會了,當時的自己,確實沒有任何反抗的力氣了。
幫助李乾脫險的是殷修獨門的縮地成寸符,一步千裏,換轉乾坤。在李乾出師周遊時,他帶出了三張這樣的符紙,如今隻剩下了最後一張。
他覺得有些頭大,已經開始為後事發愁了。
“對了,呼延向南說要見你……”阿滿似乎想起了什麽。
“那是誰?”
“我們部落的一個刺頭,反抗我爹最凶的那一個!”阿滿撇了撇嘴。
“那可得見見了,萬一咱們就一見如故相逢恨晚了呢?正好我也有事想問他呢!”
李乾摸了摸胸口,在衣服裏,一疊厚厚的羊皮紙放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