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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轉戰

  三日後,玉真公主府大門正在招收新的婢女。


  “叫什麽?”


  “阿九。”


  “姓呢?”


  “我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有姓呢?我這麽想的,於是下意識說的格外順口。


  “怎麽又是個來路不明的,去去去,別在這兒搗亂。”老宮人很不耐煩對我揮揮手,示意傳喚下一個前來麵試公主行館侍女的人。


  “總管大人,求您收了我吧,我什麽都能幹,什麽苦都能吃。”言罷我立馬跪下,“砰、砰、砰”賣力磕頭。


  “你、這是做什麽?來人啊,快給我拖下去,玉真公主的行館,哪容個刁民隨便撒野。”


  “大人!大人開恩!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呀,您行行好,收了我吧!”眼看兩名侍衛朝自己走來,我四處亂跑,最後一個機靈,撤著來人的衣袖,躲在了一位白衣衫客的身後。卻這一躲,上前拿我的人倒停住了手腳。


  “大,大膽刁婦!怎敢冒犯公主的貴賓!”老宮人的聲音也立刻失了準頭。


  然毅然站我身前的白衣男子卻是不驚不徐,“高公公,何事如此驚慌?”


  “這名刁婦尋工不成,便來撒野,先生不必在意,這就叫侍衛帶出去好生教訓一翻。”老宮人提起手中白帕不住擦著額頭。


  “哦?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有此能耐,竟讓公公如此興師動眾。”他將頭撇向我,目光溫和,“你且過來。”


  “先生。”我怯生生的走了過去。


  “高公公說你是肆意前來尋事的……”


  “先生,冤枉啊!小女子自幼孤苦無依,來公主行館隻是為了找個差事。”我聲淚俱下。“我、我什麽苦都能吃,什麽都能幹的。”


  “哦?且說說你會幹些什麽?隻是這公主府可從不缺洗衣做飯、劈柴打水之人。”


  放心,那些我也不會,“小女子生來多舛,所學甚少。隻是以往有個故人倒曾傳授過一門釀酒、辨酒的絕技。”


  “酒?哈哈~妙哉~適才方與浩然兄暢飲數杯,姑娘若能品出我所喝為何,多收個打酒的丫頭也是莊美事,公主那裏我自會去說。”


  “如此……那就獻醜了。”我微笑著打量來人,側臉將鼻子微微靠近其衣襟,“此酒,酒體濃鬱襲人,酒質純正甘冽,口味醇厚綿軟。不似竹葉青,淡淡苦味中帶有汾酒和藥材浸液而成的感覺,也沒有杜康酒的清冽碧透,更不似女兒紅的醇厚甘鮮……”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先生,不知我是否有幸猜中了。”


  “你知道我的詩?”


  那天在學堂前賣白菜,聽教書先生是這麽念的來著,頭兩句是“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


  達官貴人多半自以為是,又喜歡附庸風雅。剛剛我也是看準您走過來了,才發的瘋。還好您老今天喝的是這口,要換女兒紅,我就沒詩應景了。


  “先生既然到了這璿台玉榭,為何隻知杵在門口?”聲音很清麗。看清聲音主人樣貌時我隻覺眼前一晃。


  如果要我用華麗來形容一個人,那就非眼前這位女子莫屬了。看她羅衣飄飄,頂上的玉葉冠剪月裁雲,眾人麵前談吐落落大方,舉手投足一副主人家的氣派,定然就是這璿台玉榭的主人了。


  “讓公主親自來前來,倒是我的不是了。”白衣男子笑聲爽朗。


  “先生何故如此客套?若覺有愧,稍後再為持盈賦詩一首便是。”


  “哈哈~何須稍後,有酒便有詩,此刻正好詩興盎然,公主且聽好。”


  玉真之仙人,時往太華峰。清晨鳴天鼓,飆欻騰雙龍。弄電不輟手,行雲本無蹤。幾時入少室,王母應相逢。(此乃李大詩人的《玉真仙人詞》。特地裝裱一下,以示尊重。)

  “先生真是羞煞持盈了,”女子暢然一笑,“不知何處飄香,引得先生如此才情?”


  “酒……對!這位姑娘適才奉上的,恐怕已是這世間至醇妙語了呀,自是更勝過美酒千倍,李某還未曾多謝呢。”言罷便是向我一揖。


  我連忙欠身還禮,“先生謬讚了。”你實在太有才了。


  “哦?不知這位姑娘……”公主疑問之際,高公公連忙上前附耳。


  “恩。”高公公言罷退下,“難得姑娘與我這朋友如此投契,若不嫌棄,就請屈就於我這道觀吧。”


  首戰告捷!


  這裏是璿台玉榭,說是道觀,其實就是玉真公主府。玉真公主,小字持盈,是當今聖上玄宗的同母妹妹,在則天皇帝掌管天下時,於後宮度過了其錯綜血腥的童年,耳聞目睹的太多,使公主早生遠離宮廷鬥爭之心,不足二十歲就已出宮做了女道士。


  所謂寶象珍龕,一點都不為過。觀中配有不少皇家樂團的退休歌舞姬、宮娥。還模擬蓬萊、瀛州、方丈三座仙山,修建了人工山水景致。公主的服侍用度都是按照仙女的標準。每到清風朗月之夜,觀中都傳出笙磬清音,歌舞女郎在人工山水裏,上演著仙遊的人間戲劇,處處可見玄宗對妹妹的寵愛。


  “多謝公主抬愛。”算準時間,我俯身跪下。


  公主微微頷首便與李先生攜一幹人等離去,而我依然匐於地上,久久不曾起身。


  “姑娘,公主已經走了。”剛才公主身邊一名侍女跑來對我說。


  “……”


  “姑娘?”怎麽沒反應,不放心的小侍女上前輕搭我的肩膀。


  “哎呀~!~”被牽動了背上的舊痛,我終於從偷笑中回過神來,“哈,哈哈。”


  “姑娘?”


  “哈哈,哈哈哈。”,本想站起來,卻笑的雙腿無力,隻能按著肚子,跪在地上努力朝她擺擺手,又徑自笑的花枝亂顫。


  “怪人。”侍女搖頭離去。


  怪人?倘若你也與我一樣,兩三天內剛從生死浩劫又重歸安逸,不知是否也會如我一般唏噓感慨?

  玉真公主?恭喜你將成為我阿九的第一個跳板。


  “到了,以後你就和我一起住在這兒。”來到侍女臥房,仙女姐姐武薇推開房門後對我說道。


  “阿九謝過姐姐。”我乖巧一揖。


  “阿九?怎麽有女子家取這麽奇怪的名字……不過也蠻好聽的,阿九,阿九,叫起來也很順口呢。”


  “姐姐見笑了。”到底是皇家地界上的人,說話特別體麵,連彎兒都轉的倍兒圓滑。


  “客氣什麽,公主吩咐下來,以後璿台玉榭一切與酒有關的事務就全交由給你打理,都是自家姐妹了。”


  我輕巧的握住武薇的手,“如此,日後還望武薇姐姐多多提點。”好歹是公主的貴客引薦進來的,和我共住一室的應該也是觀中有點地位的侍女。順勢,一個鐲子被我推進了她的手腕。


  鐲子雖不是頂好的東西,卻是我打認識荀老板時身上就帶著的物件,那日離開火場,身上也就這一件行李。就這麽草草送掉未免有人會說可惜吧?

  真的可惜嗎?女子及笄之年所造的佳釀又是何其珍貴?尤其荀老板這樣的女子,當日她為引我區區一個丫頭入局竟也全數奉上了。那如今我麵對整個璿台玉榭,又怎會吝惜區區一個物件?

  “妹妹實在太客氣了。”武薇嘴上說著,鐲子卻已收進手腕。


  很好,那就表示這鐲子她還看得上,還能為我發揮用處。心下一下寬了,便胡思亂想起來。掌管所有與酒有關的事務?不知有沒有尚宮的級別?哈哈。


  “阿九,把酒窖打掃一下,一會有批新酒要到。”


  “張媽媽,我這就去。”


  “蓬萊閣的侍女剛來傳話,一會李先生要過來,快準備上好的葡萄酒送去。”


  “是,凝兒姐。”


  “阿九,這個壇子以前裝過米酒,不能再裝花雕了。”


  “好……我馬上再去找幾個。”所謂掌管酒務原來是這個意思……留著瀑布淚,我悲憤無比的被人使喚著。


  “阿九。”


  “郭大娘,找我有事嗎?”


  “哦,我的羅漢齋快燉好了,廚房人手不夠,你去幫我看著點火。”


  “哐——”終於,我徹底癱倒了。


  “韓大夫,她怎麽樣?”


  “應是之前受過傷,至今都未好好調養過身子,底子較虛,並無大礙,休息下就可以繼續做事了。”


  做事?幽幽轉醒的我剛好聽到韓大人這句話……便打定主意繼續裝死。


  良久,眾人退去,我也快真的睡過去了。突然熟悉的聲音差點把我驚的直接滾到床下。“還裝?人都走光了。”遠遠站在門邊武薇玩弄著指甲,輕描淡寫的說道。


  是在試我來著吧?恩,無視。


  武薇繼續自言自語道,“李先生已經到了,公主還在小睡,這會兒……”


  是上次助我的那位先生嗎?至今還沒好好謝他呢。不經意的,我的睫毛扇動了一下。當然這一下扇動自然不會逃過武薇的眼睛。


  “畢竟還是李先生麵子大。如果你還打算繼續裝下去的話,那我就先出去了。”


  “武薇姐,瞧你說的,好像我有多愛慕先生似的。”算了,明人麵前不說暗話,繼續裝也沒什麽意思。


  “難道不是嗎?”


  愛慕……


  “你來的時日尚早,大概還不知道先生是公主的入幕之賓……”


  “……”恩?


  “姐妹一場,有些路注定是錯的,姐姐我會告訴你。而有些錯是我們這些人一點也犯不得的,姐姐也同樣不希望你如此剔透的一個人兒最後因此滿盤落索。”武薇準備離去。


  “武薇姐……。”


  “恩?”


  “謝……謝謝你。”


  “打你進門我就看出你這丫頭心思特別多,謝了我這麽多次,這回算是最真心的了。”言罷,武薇推門離去。


  目送武薇留在門外的影子慢慢移出我的視線,我眼神驟變。權當就賣個弱點給你吧。日後若要借我對先生的“情愫”牽製於我,也正好能給你一個“驚喜”。我雲淡風輕的想著,笑容更加旖旎動人了。


  一道日光社來,我本能的垂下眼瞼,不讓眼中詭異的神色曝於日下。


  初登璿台玉榭,如果沒有先生,恐怕我連這門邊的石獅子也是觸不到的。


  那日先生吟詩救我,當時的風采,阿九畢生難忘。隻是日後,先生若是得知當日種種皆是出自阿九精心編排,卻不知會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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