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偶遇舊友
猛一看,像20歲的少女,身姿曼妙,柔和的路燈照得她更加嫵媚;細一看,30歲的模樣,風姿綽約,走兩步,腰肢扭轉,釋放出令人不可抗拒的風情。
汪夢遠揮揮手,從她身旁走過,好奇心作祟,回頭再看時,她坐上一輛紅色的車上,幾秒鍾的功夫,消失在視野中。
一條高架高速公路,南北走向,蜿蜒曲折,延展到深邃的夜空,一眼望不到盡頭。它把這個地區生生地分割兩部分,像柏林牆,以東的地方是生機盎然的麵貌,而以西顯得蕭條,破舊不堪的店鋪,有的牆體上漆著耀眼的紅色拆字。
此地,有個村莊,約上千人,基本都是務工租客,房東都住到以東的高樓大廈裏。進去村裏隻有一個小巷,名叫風雨巷。巷子幽深看不到盡頭,伸手不見五指,萬籟俱寂,隻能借助透過居住人家窗紗的殘光和點點的星光來走路,偶爾的狗吠或者風刮起來的撞擊聲都可以令人毛骨悚然,驚魂失措。
水泥澆灌的巷子路麵,經過風幹日曬、雨擊人踩的洗禮,變得坑坑窪窪,千溝萬壑,騎電瓶顛簸難耐,尤其下雨天,站在老遠,逃不掉被路水濺一身的厄運。垃圾桶裏及周遭堆放各種各樣的生活垃圾,一片狼藉,看上去像郊外的垃圾處理站,臭味熏天,站在那旁邊臭不可當,特別是風稍微大些,整條巷子籠罩在這氣味之下。
兩層的樓房居多,像90年代的建築,牆麵會有水泥脫落。這樣惡劣環境的房子,卻成為外工者青睞的租房,那是因為租金相對廉價的不是一丁點。
汪夢遠,推開虛掩的門而進。
“年輕腿長就是好,走的跟火箭似的,就是快,我們騎電瓶車剛到,沾在床上還沒有到一眨眼腿的功夫呢。”父親麵帶驚訝的表情。
汪夢遠身高1.8米,而母親隻有1.5米,父親1.53米,剛出世不久,就斷定以後的身高不過1.65米的樣子,結果可想可知,讓鄉村四鄰和親朋好友大吃一驚,偶爾調侃道:“家裏化肥都撒這小子身上啦,長得挺拔,又有一張俊俏的臉,不愁找不到媳婦。”
汪夢遠與父親背靠站在一起,父親明顯的矮了一大截,他卻是滿臉的自豪,畢竟是他的娃。
甚至,有一次,汪夢遠和父親一起去藥店給母親買降壓片,在四岔路口,迎麵疾速而來一輛出租車,在駛到附近時,驟然停下,從車裏轉來急促的喊叫聲,“汪洋,汪大哥,汪大哥。”父親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呆了,汪夢遠扯動父親的白襯衫,“出租車的叔叔似乎在呼叫你,是不是上次坐車忘記付車費啦?人家可認出你啦?”
“我的天,兒子,那快溜吧。”父親做出欲跑的姿勢,搞得若有其事。
“跑哪方向跑?往回跑?還是向周邊的森林裏鑽,隱蔽性極佳?”汪夢遠一眼看清事情的真相,司機叔叔的表情是期待和激動的,像是見到夢寐以求的人,為了配合父親把戲演下去道。
“似乎是小李,是他嗎?真是他嗎?不特像。”父親自言自語道,一副驚訝不敢相信的表情,向他回應一下。
他在等綠燈,心急如焚,左手伏在方向盤上,右手緊緊地握住手擋,力道很大,若是山西特產麻花定會被擠壓的粉身碎骨,路旁的數字顯示牌比往常慢的不止一兩節拍,感覺紅燈和綠燈之間的跳動時間是以一小時為標準,或者是以幾個鍾頭,恨不得一下子衝出去,能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待綠燈時,迅速掃視四周,然後把車停放安全地帶,父親走了過去。兩人握手擁抱,寒暄一番,司機叔叔掏出一包煙,遞給父親一隻,並且給它點火,意想不到的是拿走父親的煙,給自己的煙引火,大概代表他們那個年代之間特殊的友誼。
十六年前,司機叔叔和年邁多病的母親相依為命,給母親治病吃藥,欠下一屁股子債,本來就是家徒四壁的生活雪上加霜,隻能在菜市場晃蕩,打打散活,維持生活不至於吃了上頓餓著下頓,父親也不想隻身買菜於是把攤位以超低價轉讓給他,之後的生活扶搖而上,不僅還清了所有的債務,還為自己娶上老婆,添了一個女兒,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前期打你電話,沒有人接,後來再打時,就是陌生人的聲音。”司機叔叔帶著疑惑的表情道,猛吸一口煙,仿佛尼古丁能趕走哪些困惑。
“來上海,家裏的座機電話就不用啦。”父親略帶愧疚道。
“恩人,要不是你的憐憫,恐怕我今天還是窮困潦倒的斷雁孤鴻,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一直想當麵感謝你,這些年,你都音信全無,就像人間蒸發了似的。”司機叔叔連忙地說,巴不得一下子把心中的事傾盆而出。
“老弟,客套啦,你的孝心感天動地,當時,我都自歎不如,才會果斷選擇那麽做。”父親笑著說,心裏也是激動的很,畢竟在偌大的城市裏巧遇十幾年前的熟人也是意外之喜。
“這夥子長得美如冠玉、器宇軒昂,相比是大哥的兒子,比大哥高出一個人頭,身材修長,好人必有好報。”司機叔叔不吝嗇讚美之詞對父親說道
“你來上海啦,弟媳都還好吧?”父親聽到那番話,心裏像是放著糖似的,甜蜜蜜的,父親笑的合不上嘴了,之前老擔心和他一樣高,不好結婚,這下鬆了一口氣,我的娃何止長得會出不了門,論長相氣質不說在全宇宙首屈一指,起碼幹掉地球和火星的人還是可以的嘛。
“為了不讓孩子想我一樣胸無點墨,把老家的房子都賣掉啦,再加上幾年的積蓄,在縣城買了一套房子,方便接受更好的教育資源,琴棋書畫樣樣都報班學習,女孩還算懂得父母的良心用苦,真心實幹,高一結束的期末考試成績,在班級都是名列前茅。”司機叔叔洋溢出心滿意足的表情,這麽多的艱苦畚鬥沒有付之東流。
“誰說不是呢,我們那個時候,靠一身的腱肉和蠻力就能養家糊口,現在沒有點學曆和技能隻喂飽自己就得感天謝地啦,時代不一樣啦,對人才的要求日益上升。”父親哀了一聲,這一聲是對他十幾年摸爬滾打的總結,當初的浦東新區還像個村莊,短短幾年,高樓大廈拔地而起,高聳入雲,散發著現代化的氣息,每日,都能看到生活的翻天覆地的變化,隱約感觸到像他一樣吳下阿蒙的人生存空間在縮減。
“孩子,現在……?”司機叔叔關心地問道。
“高考,名落孫山,看他自己還想不想苦幹一年。”父親的臉突然下沉,這可不,擱在誰心裏都不是滋味,都是兩個肩膀一個腦瓜,出類拔萃的都在隔壁老王家,令人費解,父親給汪夢遠使個眼神。
汪夢遠也不是傻大白,腦瓜還算機靈,“叔叔,好,叔叔還是這麽年輕,喊你大哥都行得通。”
“哎呀!後腦骨凸出……是個學習的料,回老家卷土重來,定會考個本科,大學畢業能謀個好工作。”司機叔叔絲毫沒有在意遲來的問候,走近汪夢遠左手摸摸後腦道,右手伸進右褲兜裏。
當他說出腦骨凸起,汪夢遠還以為他是空降大陸或者是穿越而來的武林高手,讚歎骨骼驚奇是習武的曠世奇才,傳授一下心法,再不濟送一本武林秘籍也行啊,誰料想他會提及複讀兩個字,如晴天一聲霹靂,他的右手掏出一疊錢,一切的幻想煙消雲散。
“初次見到,身上也沒有帶貴重的東西,這些別嫌少,買點吃的。”司機叔叔試試把錢塞在汪夢遠手裏。
“叔,這錢不能要,叔,我真不需要。”汪夢遠後退兩步,握住拳頭,推搡不收。
“是不是覺得特少?下次遇到多給點。”司機叔叔提高嗓音,露出期盼把錢送出去的表情。
看這僵持的局麵,父親發話收下,汪夢遠便欣慰接過,這時司機叔叔的臉平靜下來,走到父親跟前,“可以到縣一中複讀,那升學率極高,可以吃住在我家,離學校相距不過兩公裏,不耽誤學習。”
“倘若複讀,那怎麽能住在你家?我家孩子生心頑皮,少不更事,怕把你家孩子帶壞來了。”父親笑道。
聽到這話,汪夢遠暗裏一陣叫苦,他又不是作惡多端、人麵獸心的家夥,隻不過在學習上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罷了,不就高考離三本差個一百多嘛,咋會與壞字扯上瓜葛。若是學習差,都是壞蛋,那監獄還不得人滿為患,用浪蝶遊峰來形容還勉強說得過去,最多沒有事挑逗她一番,不至於帶成壞女孩的。
“年少貪玩都正常,那能有啥影響呢,吃飽飯就去學校啦。”司機叔叔誠懇道。
“爸,我們得趕緊去買藥,你下午不是還要上班嗎?”汪夢遠看看手機插話道。
於是,兩個人互留聯係方式,司機叔叔生怕曆史重演,不放心又添加QQ和微信,走之前又留著一句話,“遇到你真是老天有眼,了結隱藏多年的心事,今後得好好報答你,孩子複讀真的要住我家,方便的很,想好電話告訴我。”
父親呆呆地站在那裏,目送他的車遠去,直到消失視線裏。
“這個叔叔,在生活中少見。”汪夢遠瞧著父親還傻愣在那裏,出租車明擺看不到了。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看慣恩將仇報的新聞,對生活或多或少有點麻木感,這件事給了汪夢遠深深的觸動,開始以嶄新的視角看待生活。
父親還在沉吟中,感覺像是一場稍縱即逝的夢,當年一下子租10年,隻是使用5年,甚至可以說把剩下的5年饋贈給他的,母親拿這事數落他好多年。
“複讀,你去不去住?”父親緩過神,直截了當地問汪夢遠。
“我還沒有想過讀高四呢,看我這一個月的心情再做決定。”汪夢遠微笑道。
恐怕一棒子打死他都不會住他家呢,這歸咎於他心中的不可泄露的秘密:
“在七年級的時候,懵懂少年的汪夢遠找班主任去理論,為啥‘三好學生’獎狀不發給他一張,那是給根據德、智和體三項綜合考核成績顯著的學生頒發的,他比那個獨占鼇頭的同學的德和體都好,理所當然地發給他一張,而老師厲聲道,你可是比人家少二百多分,哪來的自信跟我叫板,睜大眼睛瞧瞧,一共才考幾門課,在我眼裏就是一好遮百醜,好就是成績斐然的,其他啥都好,樣樣好,即便她肥頭大耳,皮膚黝黑,又帶有幾個無名指指甲大小的黑痣,我也覺她美。汪夢遠差點氣炸胸膛,垂頭喪氣地離開辦公室,從那以後,莫名其妙地對學習成績優異的學生滋生出抵觸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