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粥
我想遲一點寫到一個人,遲一點抬頭看見星空。我想讓這心中的塊壘再重一點,直到塌下,粉碎我。多麽絕望啊:我遇到了最好的,卻不能給出一句讚美。
——餘秀華《我想遲一點再寫到它……》
早晨的盛夏,窗外還有淡淡的霧色,空氣沉悶,燥熱不堪。陸芷晞覺得她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全身濕透滑膩的觸覺讓一直把洗澡排在吃飯麵前的人根本無法再多忍受一秒。從很沉很沉的熟睡中轉醒,雖然難受,但是,很久沒有這樣高質量的深睡眠,這讓她多了一絲眷戀。
頭痛欲裂,睜眼,濃濃的消毒水味道,入眼一片純白。不是她的房間,也不是醫院病房,腦袋昏沉。腦袋跟不上眼睛,眼睛動,腦子轉不動。嗓子痛得像被人灌了熱油,咽口水都痛。
頭一偏,看到不遠處那個坐在椅子上睡著的男人,陸芷晞輕微近視,加上眼睛腫著,腦袋昏沉,那個輪廓卻是怎麽都不會認錯的。就這樣一直盯著,直至視線清明,他的眉眼漸漸清晰,被這樣一個人愛著,該是一種怎樣的幸福?可惜,晴天朗日才配得上他的笑不是嗎?自己一個寄居於黑夜的人瞎想什麽呢?陸芷晞自嘲一笑。
意識慢慢回籠,昨晚,她好像聽到陳晚焦急的聲音,睜眼看到顧淮生的聲影,臉上是焦急萬分的神情,然後被人馱著跑了好遠的路。再然後聽到顧淮生在她耳邊的低聲呢喃,聲音輕輕的靠近,吐露的呼吸好像能吹起她臉上的細細絨毛,酥酥麻麻。她最後的一絲意識停留在,這嗓音真的就是大哥哥哄妹妹吃藥的語氣呀。
她定定看著坐在那邊的人,明顯的疲憊,昨晚一晚都在守著嗎?明明安靜的睡眼,怎麽看著就像一直在撩撥呢?看過很多次他的臉,每次看都有不一樣的感覺,此刻的顧淮生不帶一絲雜質,像安睡在保溫箱了小嬰兒,睡著的眉眼,柔和純良。盯著他看了一會,顧淮生似是有感應,幽幽轉醒,陸芷晞也不避他,看著他揉揉眉頭,剛睡醒的嗓音低沉粗糲,“還難受嗎?”陸芷晞搖頭,其實難受,但是全身都難受,該從哪裏說?
輕輕翻身下床,扶著床頭緩過那一陣眩暈,可是站了一會,症狀不但沒有減緩,反而更嚴重。
顧淮生輕輕扶著她,陸芷晞看著搭在她手臂上的那雙手,紳士手。“昨晚是陳晚給你打的電話嗎?”聲音粗噶。
想想就知道事情的大概。怕是把陳晚嚇壞了。
她的一頭長發掃在他手上,亂糟糟的,忍了忍才克製住想幫她理直的衝動,“嗯。躺著吧。”讓她靠在床頭,拿過一旁的薄被給她蓋上,他轉身倒了一杯水遞給她,轉身出去,“我去叫醫生。”
陸芷晞一小口一小口嘬著杯裏的水,一點一點的把水從喉嚨洇下去,終於緩解一點火燒似的灼燒感。
喝完一杯水,陳晚正好從裏間出來,剛睡醒,看到她一個箭步就飛過來,陸芷晞眼睛沒眨一下,人就在麵前了,“小晞,你都不知道,昨晚嚇死我了。”
陸芷晞了解,撫了撫她剛睡醒的雞窩頭,“我知道。”聲音還是一樣,像含著一口沙。陸芷晞高考完的時候發了一個星期的高燒,扁桃體發炎,也像現在這樣說不了話,自從發了那次高燒之後,她覺得我的嗓音就再也不是以前的糯糯小奶音了,反而多了些磁性。 跟陸禹說,他說你想太多。雖然,陸芷晞也不喜歡她以前的聲音,但是,小奶音加煙嗓很奇怪好嗎?!
“滿滿今早起來不見我們在家可能都被嚇壞了。”
陳晚順勢蹭了蹭她的手心,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眼淚都出來了,聲音嗡嗡的說,“我等等回去,再給你帶早餐。昨晚,你怎麽都不醒,還以為你怎麽了呢?要不是葉醫生說你是因為吃了退燒藥所以容易困,我都被嚇死了。”
“昨晚你怎麽把顧大哥叫來了。”
“我都急壞了,想給陸伯伯打電話,可是都淩晨三點了,打回去不是惹他擔心嗎?正好顧大哥就住旁邊,就打給他了。”
“要不是顧大哥,你現在已經燒成七彩皮皮蝦了。昨晚,顧大哥把你從家裏背到車裏,又把你從車裏抱到醫院,你居然沒醒?!”
陸芷晞:“……”陸芷晞是不想每次都麻煩他。回了G城之後,每次自己狼狽的時候,總有他在,扮演一個拯救的角色。算來算去終究是還不清了。
低低咳了一聲,問,“我的嗓子是不是很像公鴨嗓。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很奇怪的問題很奇怪的嗓音。腦袋不會燒壞了吧。
陳晚嘴角抽抽,是挺醜的其實。昨晚太急隨便給她套了一件衣服,加上一臉的憔悴病容,頭發亂糟糟,劉海被汗糊濕貼在額頭上。
陳晚:“……”我選擇沉默。
話音剛落,門外稀稀疏疏的笑聲響起,想笑又笑不痛快,接著,門“哢噠”一聲推開,顧淮生和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子進來,想來就是陳晚口中的葉醫生,陸芷晞囧了一下,縮縮肩頭,“顧大哥,葉醫生好。”
葉墨心裏失笑,這姑娘有意思,醒來不關心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不關心自己還難不難受,居然關心自己的嗓子是不是像公鴨嗓,是不是很醜?
打量了一眼,醜?乍一眼是挺醜的,多看兩眼就是一副病美人的樣子。素麵朝天,長發如瀑,病色撩人。雖不是一眼就讓人驚豔,但是很耐看,大大的眼睛,就算此刻腫著,也還是清澈。怪不得,他身邊這哥們惦記著。
顧淮生警告的看了一眼正盯著小姑娘瞧的人。
葉墨摸摸鼻子,“嗯,等等再掛兩瓶點滴就好了,還是沒退燒,再給你掛個消炎的。小姑娘年紀輕輕要愛護自己的身體,放寬心最重要……”他上去給他把了把脈,還是有點燒。
“我隻是著涼了而已,前兩天下雨冷著了,還有昨天出了點汗又洗了個冷水澡。”
從房間的一麵櫥櫃裏拿出一盒藥扔給顧淮生,“這個不能空腹吃,要是還燒起來的話就吃這個。”葉墨聽出這姑娘的避重就輕,也不揭穿她。
顧淮生開口,“回家掛行不行?”眼睛看著陸芷晞。
陸芷晞好像懂了……是為了她嗎?因為自己太邋遢嗎?她能怎麽辦?她也很絕望的呀。
她在床上瞪著大眼睛無聲詢問。
嗚那快點走吧!
葉墨心思轉了幾轉,媽的又虐狗,翻了個白眼,“你就這樣使喚你的老哥們嗎?”他可是才剛眯了會而已,雖然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陳晚弱弱站出來,“那個啥,葉醫生,我會打點滴。”隻要她敢給我試驗的話。
葉墨挑眉,陳晚解釋,“小晞爸爸是醫生,小時候我們兩個纏著學的,隻給陸伯伯試過。”說完還幹笑兩聲。往事不提也罷。
“咳咳咳,葉醫生,沒事,我用左手也可以打。”我左手都比你打得好,眼睛看著陳晚。
葉禹再度挑眉,眼裏寫著巨大的質疑,一副我讀書少別逗我的表情。
小時候陸禹是真的教過,不過從來沒敢讓她們給病人打過針,雖然學得還算不錯。
葉禹當然不會任由她們胡鬧。最後還是陸芷晞堅持讓陳晚給她掛水,小姑娘一口一句,葉醫生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葉墨看到顧淮生默許的眼神才作罷。
最後感慨了一句,唉萬年冰山化身護妻狂魔,單身狗傷不起。
回到家,也才七點半。
陳晚倒頭就睡。
陸芷晞頭痛到炸裂,還是堅持進去洗了個熱水澡,洗完出來,毛孔大張,舒服不少。
從浴室出來,顧淮生剛好從廚房出來,浴室濃濃的水汽鋪麵而來,兩人打了個照麵。陸芷晞笑了笑,“顧大哥,昨晚又麻煩你一次。”
顧淮生走過去,拿起沙發上那張小毯子遞給她,“披著吧,別又冷著了。”
陸芷晞總覺得這話聽著奇怪,“……謝謝顧大哥。”
他轉身進了廚房,端出來一碗白粥,“知道你可能沒有食欲,但是東西還是還是要吃的。”不知道為什麽他頓了頓,“我加了鹽,吃一點等等吃藥。”語氣帶著一些誘哄的意味。
陸芷晞看著眼前的白粥,還熱氣騰騰冒著煙,想象他在廚房慢慢熬一鍋白粥,白衣黑褲,長身玉立,在廚房是一種怎樣的風景,她想象不出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手剛觸上去,就像被燙了手一般收回來。昨晚做了無數次的動作,今天完全是條件反射。
兩人似是因為這個小插曲都有點小尷尬,陸芷晞慢慢的喝粥,顧淮生看著她吃了小半碗。
打電話給葉墨,“過來吧。”
葉墨哀歎,等你結婚的時候,肯定不給你包紅包!
陸芷晞抬起頭,“顧大哥,真的不用麻煩葉醫生了。其實我左手真的可以打針的。真的!不信我等等試給你看。”小姑娘仰著臉一臉的驕傲。
那神情,顧淮生多年以後回憶起來,還是會在記憶裏閃閃發著光。
他還能說什麽呢?電話那頭聽到她的聲音,說,終於來個人治你了。
顧淮生笑,他倒是想呢。
最後,顧淮生見證了陸芷晞用左手給自己輸液的吊炸天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