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紅(一)
其實我那日去相府,還給容枯帶了壓歲錢,不說年齡,他是我親自帶回來的,定是要給的,隻可惜我好像說錯了什麽話,還沒見著容枯就被魏淩霜攆小雞一般的轟出來了,臨走前我隻得將那一包金豆子壓歲錢丟給魏淩霜,讓他代勞為之,這人一副要被我氣出胡子的模樣,生生想將我扔過去的荷包捏爆。
但我這幾日年過得極其順溜,倒是也沒把他意圖劈我的事放在心上,歡歡喜喜的跟沈秋玩鬧,自從同沈秋說過那事,我便閉口不提季嵐舒了,他向來是個說到做到的人,這點我一直清楚,也因為他答應了我,我每日瞧著他格外順眼,也不直接喊他沈秋了,天天大哥長大哥短的,喊盡這十幾年的哥哥。
在小花忙前忙後替我收拾行裝時,我又來到了沈秋的院子,他正專心致誌的練武,未著外襖,僅穿窄腰中衣,長發高束,隨著一招一式而有弧度,手中一柄長劍揮出粼粼冷光,劍鋒所到之處卷起片片冷意,沈秋動作之大,滿院子飛簷走壁的練劍,偏偏飛簷走壁還很樸實,將自己的劍意傳到了院子的每個角落,以至於我覺著他這兒都比我那裏冷上幾分。
沈秋衣袂翻飛,劍光流轉,人器合一,像一朵獨立於冰天雪地的清冷霜花,生人勿近,凜然絕情。
突然,這朵霜花身形一晃,閃現在我的麵前,麵容肅穆,帶著十二分寒氣的冷劍倏地朝我襲來。
我一驚,匆匆逃開,閃避這一短短光景內,我又主動貼近他,躲著那長劍無法近攻的死角,順拉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沿著他的胸口向上直搗他的下頜。
我的拳頭還未捏起,沈秋便棄了劍,一掌劈開了條生路。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掌風掠過同時我又像膠水般的粘著他,他快我也快,但若說沈秋招式分毫必現,精煉鋒利如青光紫電,那我便是拖泥帶水,含糊不清的入梅雨,壓製他拳腳絲毫施展不出來,黏糊糊的,好生討厭。
沈秋無可奈何,隻得像拍蚊子那般進攻,牽扯了幾個回合,他終於不耐煩,切磋的窩火,捏著我的胳膊將我囫圇丟開,沈秋對我的勁,自然不大,但我還是有些腳步不穩,他看我踉蹌的模樣,不太高興的皺起眉頭:“你如今怎還是這種賴皮打法?”
“還不是因為打不過,若打得過,我也能做到痛快的拳拳到肉!”雖然我沒勝他,但是能把這位戰功赫赫的將軍壓製得出不了招,也足以讓人有些血熱,故我也直來直去,痛快的說出口。
我們沈家練武素來樸實,講究的是穩巧快,沒有什麽花哨晃眼的招法。
這賴皮打法,雖然不入眼,但的確遇強則強,為我沈歆所自創,當初我初入武門,功法練的不紮實,進攻也不大靈活,穩巧快裏,隻有跟快粘的上邊了,著實也因為跟得上對方的變化,雖然難以出擊。但沈秋與我對練時,一時半會也奈不了我何。
爹爹曾經也觀望過,雖然有些不恥,卻驚異我奇特想法之多,能想出如此獨家絕學。
“這麽多年,一點長進也無。”
沈秋恨鐵不成鋼的邊擦劍邊說,果然,我這位兄長的溫柔僅限於他出征剛回來的那刻,日子久了,他本身的本性就露出來了。
我聽了既不臉紅也不懊,嘻嘻的回應:“我書讀的這般好,可見腦袋靈光,若這武術造詣也深了,豈不是要搶你風頭?”
沈秋麵上不惱,含著笑意淡淡撇我一眼,不作言語,擦拭過的利劍於空中一揮,寒光一閃,似是威脅。
我扁了扁嘴,收斂了些神色。
“明日便是初六,我又不得不見到那些貴女。”我走了幾步,來到他院子的大梧桐樹下,那樹下擺著石幾石凳,他院裏小廝分外有眼力見,迅速的拿來一塊被烘熱的錦墊鋪在石凳上,我站著將身子繃直了一刻,又鬆懈下來,舒舒服服的往上一坐。
“你先前答應的倒是痛快。”
我不反駁,不解釋,幽幽的歎了口氣,自說自的:“每每相見,她們總是要給我塞各式各樣的東西——那些東西,皆是給你的,有些大膽的還會向我打探你的行程……我真的疲於應付,你說你何時娶個媳婦,讓那些貴女絕了念頭?”
今天來沈秋的清露院可不是我閑的沒事做了,是因為我在自個兒的屋子裏百無聊賴之際想起了我與勝寒之諾。昔日在風雨盡,她曾伏低態度讓我相助,但說實話,沈秋乃沈家唯一嫡係男子,他的夫人日後必然是當家主母,風塵女子怕是連做妾的資格都沒有。
我想是這般想的,雖心裏低歎一口氣,但麵上隨和,佯問他的婚姻大事。
“快了,陛下有意攛掇你哥哥和六公主結親。”
我一愣,回首看見爹爹就站在門邊,回答著我的問題,眼睛卻是望著沈秋的。
“什麽與六公主結親,我怎麽不知道?”我向爹爹行了一禮後,就連忙發問,這消息來的猝不及防,讓人莫名的有些緊張,爹爹又言之鑿鑿,說什麽快了,莫非時間已經定下?
沈秋不言語,目光沉靜如水,已然是默認。
“先前你都在魏相那兒,他也是知道的,怎麽沒有告訴你?”
我搖搖頭,心中暗誹魏淩霜。
“你一心隻有你的季公子,當然不會在意。”
沈秋拿我開玩笑,我嗔他一眼,雖道他胡言,卻隻覺得他心裏其實並不樂意,此刻也不過苦中作樂的拿我打趣。我心下懊惱,的確過年之前,一直都是在忙我自己的事,未曾太過關注沈秋,也懶得去那些消息一貫靈通的貴女之宴,隻有季嵐舒在我心下栽的一畝三分地,的確是有些閉塞了。
“三番五次,我們沈家這般受皇親追捧嗎?”我莫名的有些鼻酸,但仍展顏出聲,想逗沈秋一笑。與皇室結親,如此殊榮,別戶人家求之不得,但我知道,於沈秋是天大的束縛。他長我五歲,記得娘親在世時同爹爹那般一雙人的纏綿恩愛,後到爹爹懇請皇上免我入宮,不願左右我的婚嫁之事。他自然也隻願同心上人在一起的,若是隻想結親成家,他此般孩子都可能有了,何至於二十又二未得一妾?現如今,天子一言就能迫他同不相熟的人攜手一生。何其委屈?
“當真是委屈你了。”
我看他們不說話,頗為嚴肅,雖然問出了口,但還是篤定了七八分。便不由得開始想以後,待這六公主嫁進來,我定不會給她好臉色……我這般打算,忍不住拍了拍沈秋的手,唉聲歎氣了一番,卻見他臉色古怪。
“哈哈,你可真是!”
我又聽見笑聲,困惑的扭頭去,看著我那不知為何忍俊不禁爹爹。
爹爹同沈秋對視,沈秋似乎再也繃不住般,也放聲大笑。
“笑什麽?”
我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的兩人,心中困惑。
看著這兩人笑得停不下來的模樣,似乎自己有點被耍的感覺,突然我一下子清明過來,用勁拍在沈秋手上,怒目圓睜,說出自己想法:“你們莫不是誆我!”
感情什麽六公主,什麽結親這些勞什子怕都是假的,都是來騙我這個不長心的!
“公主嫁與我家,倒替你兄長委屈。”爹爹仍在笑。
我翻了個眼,有些臉紅,扭頭便想走。
“可沒有騙你。”爹爹拉住我。
“哦?”我冷睨沈秋一眼。
他止了笑,掰著我的肩膀,正色道:“是,皇上確實有意,但是我也拒絕了。都怪我沒及時跟你解釋,別氣了。”
我本扭著頭不願意看他,但又忍不住疑惑,還是出聲:“那父親為何又說快了?”
“因為,我欺君了,當初我說我早已心有所屬,”聽他如此說,我不顧此刻該生著氣,立刻轉過臉來看他,期待著他將那個心有所屬之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給說出來,沈秋常年在外,未曾想過他亦早有心動之人,現在這般說,倒是讓人有些興奮可他倒是有些猶豫,躲開我的目光,大概想了一瞬,苦笑,“實則不然。”
“心有所屬,隻不過是我扯了個謊罷了。”
“什麽嘛。”
我大失所望,掙開他的手,沈秋這次沒有阻攔,看著我出了他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