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起

  他在前麵走著,我看著他背影,頎長挺秀,平靜得很,頓時有氣,這潑婦是他的人,卻找上我的麻煩,讓我一個人苦惱,憑什麽?這般想著我便起了歹意,快步走到他麵前,雙手背在身後,邊看著他邊倒走:“魏相魏先生你知道她同我說了什麽嗎?她說你是——斷袖!”


  他分外平靜的睇了我一眼,這句話絲毫激不起他眼中的半點波瀾。


  我咬牙:“你知道她要向我請教什……啊—”


  正忙著和他說話我沒注意後麵已經到了階梯,腳未落實,瞬間一空,我撲棱著抓到魏淩霜的狐裘,那狐裘被我堪堪抓落,我任命般的閉上眼睛,朝後仰去,準備淒慘著陸。


  沒有想象中的失重,我腰身一緊,被人穩穩托住,我緊張睜開眼,看著魏淩霜皺眉看我:“我沒有興趣知道你們都說了些什麽,但你打也打了,也作威作福了,我也沒有追究你溜出去玩的事,該安分點了。”


  說完他一用力,抱著我轉了個圈,遠離了那害人的台階。我腳下平穩,瞬間鬆了口氣,看他有些不高興,便撇下嘴,眨巴眨巴眼睛,裝作幾分知錯的模樣,乞得幾分可憐。


  他垂眸看著我,無奈了歎了口氣,鬆開還在我腰間的手。


  “禁閉三日,以後離我不能出十步。”


  說罷,他轉身下了台階,走了幾步,發覺我沒跟上,又扭頭看我,帶著幾分不悅。我忙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哭喪著臉跟上他的腳步。


  ——


  最近又下了場大雪,以大雪放朝,又連上休息,魏淩霜最近日日在府,研究蘇駙馬一案,身為小廝又不得睡懶覺,我隻得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同時頂替他書房書童錦無一職,好在他辦公時無人打攪我還能同他肆無忌憚的聊聊天。


  魏淩霜懶散窩在椅上,抱著暖爐,烤著火盆,他長發未束,尚不算太亂的披在肩上,麵上蒼白,眼下烏青,皆是難掩的疲憊之色,身前的書桌上淩亂的攤著許多卷冊,彰示著他的忙碌及有心無力,整個人都陷入懨懨之態。


  “不是知道有人在十八裏買魚苗的事了嗎?不能從這上麵突破嗎?”我也百無聊賴,坐在椅子上修指甲,因為做事,將我保養甚好的指甲磨損出了口子。


  自蘇駙馬的頭發現以來,魏淩霜便讓禁衛軍徹查了京都以及方圓數裏的水域,在那大大小小的冰川之間果然發覺了許多骨頭肉塊,那些肉都隨著幾尾半大不小的烏皮魚。在仵作拚拚湊湊之下,完成了半個身體,也驗證這屬於青年男子的不全骸骨正是蘇駙馬。儼然,這樁凶案,凶手殺害蘇駙馬之後,將其分屍,以烏皮魚做引,散向四方。


  我不禁打了個寒顫,也不知道這蘇駙馬得罪了什麽人,手段惡毒殘忍至此。


  “從買魚苗至今已有兩月,那人有心隱藏,不露真容,也算不得線索。”魏淩霜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不適,“過來給我捏捏。”


  “啊?”我愁眉苦臉的過去,雖然腹誹這人的缺德,但還是依舊彎下腰乖乖把嘴巴子湊到他麵前讓他捏。


  但他的手沒有落在我的臉上,莫名其妙又好笑的看著我說:“讓你幫我揉揉穴位。”


  我登時尷尬:“我也是第一次伺候人。”


  魏淩霜的發絲十分柔軟光滑,摸起來仿佛綢緞,替他按摩也成了一種享受,我跟著穴位按壓,他毫不吝嗇的露出舒服的表情,閉上了眼睛。幾年前,我離了眾和館,拜入他的門下,雖然比在眾和館上課的時辰少了很多,但是課程內容卻更龐大了,每天冥思苦想揣摩那些意境,常常學到腦袋痛,那時,魏淩霜便會繞到我身後敲我腦袋,敲完之後替我揉頭,他指尖溫潤,觸感極佳,我的困乏總能在他指下融化,現在這些年過去,如今便是我見到他這幅疲態,替他揉頭,掌控這魏相的項上人頭,我突然有種不得了的滿足,登時賣力起來。


  “對了,你將容枯安排在哪兒啊,我今日沒找到他。”


  “我的暗衛覺得他是個好苗子,便帶他走了。”


  “暗衛?”我突然哆嗦起來,都說暗衛寸步不離的,魏淩霜的暗衛倒是不少,我對寸步不離的概念便是吃喝拉撒都跟著,那麽魏淩霜如廁的時候已經被多少人瞧見了?


  “你隨我一同去昭元公主府,”他突然睜開眼,仰麵看我,那眼睛如墨如染,引人入勝,因為極黑所以竟然感覺十分澄澈,映照出我的模樣,一時間我竟覺得我形容猥瑣,“今天。”


  “嗯?我可以出去?你不禁我足了?”我欣喜道。


  他直起身子不看我:“隻是怕我不在,你又瞎跑。”


  好吧,我瞬間蔫蔫。


  “為什麽去公主府,你懷疑昭元公主嗎?”我回憶起那女子,因姑母陶夫人的關係,我有幸進過兩次公主府,容顏秀美,盛氣淩人,帶著股傲氣,卻十分知禮,我頗為欣賞她,她與蘇駙馬也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於是我搖搖頭,否決,“她不可能。”


  “這麽肯定?”魏淩霜聞言挑起眉頭,看了我一眼,“是覺得女子做不出這麽殘忍的事還是……”


  “其實你之前同我說,昭元公主去入夢樓抓奸,我便是不信的,”我曾見過駙馬公主相處,昭元公主讓蘇駙馬替她捉蝶,明明是下人可為之事,蘇駙馬卻毫無怨言,奮進蹦躂,待捉住後,看見公主臉上展露的笑顏,駙馬眼裏的真實歡喜也是到達心底的,但公主一張開手,將那隻蝴蝶放了,他的努力白費,徒留狼狽,蘇駙馬亦沒有說什麽,在公主替他擦汗時,還突然將其摟在懷裏,一目了然的郎情妾意,“別開兩人感情甚篤,蘇駙馬去入夢樓就叫人奇怪這點不談,公主性子驕傲,不屑於踏足風月場所,更不可能當眾發火,教訓駙馬。你當初還說自己無所不知,還什麽左金珠右曇花,哼,笑話!”


  魏淩霜摸了摸下巴,眯起眼睛,像沒見過我似的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了一番,嘖嘖稱奇:“前麵你倒是沒說錯,公主的確沒發脾氣,坊間傳聞完全是以訛傳訛。果然還是女子了解女子。”


  我洋洋得意,翹起嘴角。


  “駙馬也並非薄情寡義之徒,當日的確美人在膝,但他是被人相邀去入夢樓,看似左擁右抱其實殺機暗藏,公主突闖,實則救人。”


  我恍然,卻又立馬不解起來:“你知道公主是無辜的啊,為什麽還去公主府?”


  “因為曇花,金珠,春芍也一並送到了公主府啊。”


  “為什麽?她們不是假的嗎?”我不禁疑惑,看著魏淩霜抱臂朝我笑的樣子,腦子裏慢慢有什麽東西串起來,明晰起來,“她們是真的話,所以你一早便知道凶手是誰吧!凶手和那日入夢樓指揮她們的是同一個人!”


  魏淩霜不說話,嘴角含笑,高深莫測,若是真的,那我這個師傅還真的是無孔不入,無所不知,打探能力讓我的第一偵探小草也望塵莫及。可是公主來救人,明明知道,曇花金珠春芍是三個害人精,卻還是讓她們進了公主府,這是為什麽,她尊貴公主,千金之軀,卻拒絕不了敵人送來的人,那那個她不可以違背的人.……皇上!不,不可能,當今聖上不可能涉足入夢樓,除此之外,那便是……

  “相爺,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來了。”門外突然出現個通報之人,我手不自覺的停下來,還聽到有太子還好,畢竟我們沒打過照麵,倒是那個二皇子,讓我有些略略的緊張,他見過我兩次,一次方府,一次入夢樓,若是他認出我.……

  “替我將頭發挽好。”正發愣之際,魏淩霜遞了一根玉簪過來,我伸手握住,簪身光潔,玉色清澄,通體冰冷,我手心被涼著,也下意識的醒過來,斂下眉目,不動聲色的替他挽發,安安靜靜的做個平淡無奇的小廝。


  不過一會,便有兩人大步流星的過來,皆是高高的身材,一溫潤一豪放,濃淡倒是區別得很開。


  “我才從大理寺回來,正巧路過相府,想著我家黃芩還在這兒,便想進來看看,誰料到在門口就碰見了大哥。”我耳明,係數聽進去了,原來黃芩是他塞過來,奴才隨主子,難怪我見著分外不投緣,說著我不留痕跡的瞥了一眼二皇子,他身形高大,卻依舊油頭粉麵,一身深紫錦袍,脖子上圍著層黑色的狐毛圍脖,腰上金封,負著手,貴氣是有,卻也一副紈絝闊少的模樣。我又飛快的掃過一眼他身邊那人,滾著金邊的青色袍子深色大氅,簡潔不少,與二皇子相比多了書卷氣,臉色也不是那日同魏淩霜懟得那般鐵青了。


  “那你怎麽隨本宮一同來魏相麵前了?”太子口氣不鹹不淡。


  “還是得打個招呼嘛。”二皇子笑嘻嘻的。


  魏淩霜衝二人笑了笑,並未站起來行禮,依然坐著,他們卻沒說什麽,三人看起來都差不多大,可中間彌漫著股非尋常的氣壓。


  “相爺,駙馬一案可有什麽進展?”太子上前一步,“本宮同蘇駙馬情同手足,現在蘇兄遇害,本宮痛失知己,心中鬱痛,這件事交給魏相處理,一定查個水落石出,還望魏相費心了。若有什麽需要本宮幫忙的,盡管相提。”


  太子說得懇切,目光真誠,魏淩霜似笑非笑道了一聲一定,多謝。


  “這京都近日真的不太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二皇子歎了口氣,轉身朝一邊的椅子走去,掀起袍子翹著腿一坐,“城北的一戶人家悉數被殺了。”


  “這件事本宮也耳聞,”太子隨著二皇子坐,“聽說是個殺豬的屠戶,不是說是回家過年被山賊所截殺嗎?”


  “今天二殿下去大理寺怕就是為了這個事吧?”魏淩霜擊掌喚來小廝,給他們倒了茶水。


  “沒錯,都說是回家過年,山賊截殺,可報案的是那戶人家的老太太,從鄉下來的,說是他兒子特地喊他來城裏過年,所以.……”二皇子意味深長的留下一個所以,捧起杯子,嚐了一口清茗。


  “所以這戶人家被截殺是假,”魏淩霜接過他的話,“其實是被人殺害做成截殺之狀。天子腳下,也能這般妄為,這京都是該好好整治整治了,太子殿下,您說呢?”


  他說完定定的看著太子,太子比上次倒是沉穩了許多,笑容完美,無一絲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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