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下)
麵前的女子正望著窗外出神,她不挑起話題,我也無話可說,不過她倒是善解人意,不知道是聽到我的肚子在響還是怎的,以相逢即是有緣邀我來到這京都鼎鼎有名的風雨盡。我道聽途說,風雨盡除了接待非富即貴之人,也受那些行不留名的江湖客的青睞。
我正絞盡腦汁灌了幾杯茶水,準備說些什麽打破這沉默時。
她忽然說:
“公子,你覺得我好看嗎?”
這個問題讓我茫然抬起頭,見她正衝我笑,一抬手挽上耳邊的碎發,一雙眸子目光流轉,顧盼生輝,刹那間百媚橫生,整個人都流露出一副飛揚之態,一時間我竟又愣住,這哪裏僅限於好看,若說是傾國傾城之姿,也無可厚非。
“客官,上菜啦。”
我愣怔的片刻,雅間的門被敲了敲,一個傳菜小廝笑著推門而入,正對上勝寒的視線,不由得愣了,停了動作,呆呆的望著。看,她有著張路人都會駐足的容顏,卻還問人好不好看。
小廝回神後,擺菜的手都在抖。
待他離去,我笑著搖搖頭:“按道理,這風雨盡的人見過無數麵孔,卻依然能被你攝住心魄,可見這世間,百年才能出來一個勝寒。”
我曾經也以為自己是花容月貌,同她相比真的小巫見大巫。
她聽了我的話,微微一笑,又是一片溫柔光景,斂下眉目,卻泛起點點苦澀。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突厥的監獄裏,同齊人關在一起,他救他的國人,順帶連我一並救了。他那雙眼睛,連救人時都分外平靜,像無風的海…即便見到我時也未有漣漪。”
如果這人不是見多識廣,那未免也太冷酷了吧,聽了她這話,我不禁奇怪,雖然也奇怪她不是齊人的事,但是我此刻竟然更驚詫她被無視的事,較我而言,在我的記憶裏實在見不到比他更好看的女人了。
勝寒對自己的容貌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見慣了驚豔於自己的人,偶然一瞥一個不為所動的,她雖然不會惱怒,但也會心生好奇吧,人不就是這般嗎。
“第二次見麵時,仍然是相救,我從未見那般的人,有著中年人的沉穩可靠,又有著少年人的意氣風發,可他縱然看起來鮮衣怒馬,但一個人的身影有那麽寂寥落寞……他也很冷漠,當我請求和他一起回去的時候,他竟然以為我會是細作……但他肯定沒有想到我還是偷偷來了。”
本來她口氣還有幾分無奈,但說到最後一句時她語氣裏多了少女的俏皮,我撇了她的光華細細瞧她,這女人千張麵孔,懂得如何運用自己的美貌,但沒有刻意的時候,她眼神裏終究透了一股老態,結合那不可直視的奪目芳華時總讓人忽略她的年紀,而說到那人時,便立刻神采飛揚起來,縱然說的事沒有話本情態,但她卻有了少女的嬌憨,這般看來,也是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年紀。
“公子,你便像我那故人。”她說完定定的看著我,卻像是透過我看另外一個人。
“勝寒姑娘,不妨告之我那人姓名,我生於京都長於京都,說不定能幫你打聽一二。”我話不停手不閑,從她麵前的那盤白斬雞中撈了一雞腿肉。
“便是你家主子,沈秋沈少將軍。”她眉眼彎彎,笑眼看我,“真是巧了。”
其實我早該想到,是沈秋。
但從她口中說出來,我還是一驚,然後被那塊白切雞噎著了。勝寒坐到我身邊來替我順背。
“你的眉目更加柔和,偏於女相,同他真有六七分相似,若不是今日你說你是沈府的下人,我真以為你們有什麽親屬關係了。”她仔細的盯著我的臉,竟然十分認真。
我連忙衝她擺手,又喝了一碗湯,好不容易才喘過氣,也十分認真的問她:“你真的喜歡他嗎?”
“是。”
“你同我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還望.……”
“你是希望我幫你對嗎?”
麵對我突如其來的嚴肅和認真,她仍是堅定又無措的點點頭。
“勝寒姑娘。”我放下筷子,拿過帕子擦了擦嘴,極為莊重的看著她。她被我感染也不由自主的緊張到咽了一口口水。看著她這副模樣,哪裏還有那日在木桶裏的慵懶,隻像個想得到心上人,想博得心上人歡心的小姑娘,就像之前的我一般,關於季嵐舒的一切都打聽得明明白白,他的喜歡也認真的去研究。可是.……
“新鮮感,好感,占有欲,喜歡,愛都應該分得清清楚楚。”
勝寒聽了一愣,看著我的眸子裏迷霧迭起,我亦不敢對視她的目光,畢竟還欠她入夢樓時的恩情,不過為她為沈秋,終歸不能錯。
“勝寒姑娘你說過,你從未見過他那般的人,但你們真的了解嗎?或許又隻是因為求而不得?”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同我一樣是仰望者的姿態,可是那傾心的堅韌度卻抵不上我半分。
“再者,我記得勝寒姑娘,是太子殿下的人。”
這句話一出口,她的身影徹徹底底的怔住,同時帶著股頹然的石化。我看著這麵前吃光的盤子,又零零碎碎想起那次入夢樓的事,覺得分外愧疚。
看她那副模樣,我瞬間軟了心腸,美人傷神,是萬萬見不得,罷了,為了還清那次恩情,便隻幫一次吧,沈秋這個人一次兩次都沒動心,她再怎麽折騰,應該也入不了他的眼了,想完我就通暢了,便向她說道:“話歸如此,我希望你考慮清楚。但你若仍堅持,我也會幫你。”
美人一聽,連忙抬起頭,卻不提沈秋的事,而問我:“我還沒請教公子姓名?”
“公子談不上,你叫我音欠就好。”
——
從那風雨盡回來已經過了午飯的時辰,穿過大堂時看到了不少認識的公子小姐,好在勝寒用麵紗蒙了麵,才沒引起廣泛關注。
我回到相府時,守門的小廝已然認得我了,說是魏淩霜正找我呢,讓我趕緊回去伺候。我聽了腳下生風,得做出一副急急忙忙之態,若他看著我偷懶出去瞎逛,定要又在我的吃食上做文章。
還沒到他的院子,麵前突然出現個白衫姑娘,雙手一張,兩腿一叉,攔住我的去路。
“你便是那新來的音欠?”她下巴一抬,神色倨傲,本來也是位美人,不過剛才看了傾國傾城之貌,這種小家碧玉,也隻是中人之姿了。這些年相府的母知了我都熟的一清二楚,不過這姑娘倒是第一次見,我又在腦袋裏搜羅一圈,想必這就是那黃芩姑娘。
“是,姑娘可有事,我還要趕去魏.……相爺那邊。”我朝她隨便彎彎腰,心裏煩得要死。
“怎麽去遲了怕他怪罪嗎?”我神色莫名抬頭看她,這家夥怎麽要把我打壓她的話給說了,那姑娘麵色一轉,尚有幾分算計,“你倒是厲害,才來就成了相爺貼身小廝。”
“相爺決定人的位置,是他自己的主意,他慧眼識珠,才挑選了我。”我越發的不耐了,自十二歲後,我鮮少麵對這些說話陰陽怪氣的人,聽芝越說過,那些家眷頗多的府邸多有這種愛惹是生非的女子,相府清淨了這麽多年,現在也出現了,我沒什麽好氣,隻覺得她攪了相府的安寧,“你既然知道相爺會怪罪,就不怕他也怪罪你?”
“你……”黃芩被我氣得大有七竅生煙之態。
我看她便嫌煩,不知道她為什麽找上門來,還帶著對我明目張膽的敵意,相府多年無這般妙齡女子,既不是侍女,也未聽魏淩霜納了什麽姬妾,估計怕是別人塞進來的,這破人這種貨色也推脫不掉,害得我什麽樣的人都得應付。
“尚不知相爺那邊事情急緩,若姑娘無事,我便走了。”我鼻孔哼了一聲,全然不顧自己是小廝的身份,不過麵對這麽不得寵的人,我做個仗人勢的奴才又怎麽樣?
那姑娘怕是被我氣昏了,竟然突然帶笑著湊近,麵容分外扭曲詭異:“我瞧你這細皮嫩肉,怕是相爺屋裏的通房?”
我本欲扭頭便走,她這話突然讓我頓了腳步,抬眼冷颼颼的看著她。
她被我看得一抖,卻仍舊鬥著膽子繼續道:“你便是憑著床上的本事橫行霸道嗎?”
啪,她的臉偏向一邊,那張白皙的臉上沒多久就出現了鮮紅的指印,她並未吃驚,甚至那偏向一邊的臉上還露出了一些得逞的笑意。我收了手平靜轉身,看到身後那人,並無異色,披著亮得能反光的黑狐裘,內裏一件雪白的長袍,花紋素錦,整個人黑白分明,像氤氳在冰天雪地裏的筆墨,如漆如染,襯得整個人氣質高華,光芒攝人,正是魏淩霜這廝。
他緩步走來,看著我皺起眉頭,黃芩朝他屈膝行禮之後便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側,一派泫然欲泣。
我心裏有氣,看他也沒有好臉色。
“怎麽回事?”
在黃芩看見魏淩霜之前我便知曉他來了,她以為我看不到,便一遍一遍的激怒我,最初對她的那態度,她便料到了那些話說出來我會怎麽對她,一時間,我竟然不知道該說這個黃芩是聰明還是蠢,她希望我在魏淩霜麵前淩弱,好,我便順著她的想法往下走,但我也要讓她看看,魏淩霜究竟站在哪一邊。
“相爺,我知道,我來相府日子不長,但我仍想.……博你歡心,這位音欠哥哥,一來便入了你的眼,成了近侍,我便想著有什麽過人之處,便想討著學學,誰知.……”黃芩說著說著,單手撫上了臉,白紅相比,更加可憎,讓人心疼。
我沒有解釋,隻是靜靜看著魏淩霜。
他抬手揉眼,將那皺起的眉頭揉開,過了許久,他放下那隻手,正好落在我的腦袋上:“音欠初來乍到不懂事,我先帶回去好好教育。”
“相爺?”黃芩錯愕,臉上的紅印突然變得分外可笑,我知道,她想要的可不是這個結局。
我朝她笑。
縱然我現在隻是一個小廝,一個奴才,甚至一個‘男人’,但比起你,我便是魏淩霜的短,便是該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