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上)
我幾乎是被魏淩霜推上了馬車,他好像怕我動歪心思,連拖帶拽,我自然掙不動他,上車之後想給容枯搭把手,都被魏淩霜打掉了,他讓容枯同車夫一起。
那孩子倒也沒說什麽,甚是乖巧,一言不合的坐在車夫旁邊,還為我們整理好車簾。
車廂避光,現在時辰也有些昏暗,冬天裏本來便黑的早,魏淩霜點上油燈,一時間這空間裏彌漫起暖橙色的光芒,我與他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其實才對上他的眼,我就不好意思的垂頭,有些窘迫的摸著鼻子,想著措辭。
“你…”
“我想過了!對外宣稱沈二小姐去蜀地即可。”不待他說出什麽,我便趕緊抬頭開口,殷切的看著他,生怕他拒絕,“你看我現在男裝打扮!”說著我把那個看起來非富即貴的披風迅速解下,順手一扔,“我隻是相府的小廝,魏相的書童。”
他從鼻孔裏哼了一聲,嗤笑著看我似是不屑,隨後伸手一拔,將我束發的玉釵拔了下來,我發量本來就多,頓時貼著臉落下來,我茫然的看著他,魏淩霜揉著我的頭發:“你這般模樣,怎當得了書童?”
“虧得我是你老師,見著你這幅不成體統的模樣。”他說著,手從頭上轉到我臉上,掐起一大塊肉。
他眼裏有很少見的溫柔,還有一些波光瀲灩到我看不懂的東西,這燈光本來就熏得撩人,魏淩霜本就麵冠如玉,現在又染上幾分姿色,唇角帶了弧度,下巴上的那顆痣猶如一隻貓的爪,撓得人有些蕩漾。我沈家兒女,光明磊落,但我的確有幾分好色,單單買容枯,就是因為這個孩子長得十分秀氣。往日裏,我也知道魏淩霜風華無雙,但我心都撲在季嵐舒身上,何曾注意過我的師傅,那個十八歲及第的狀元郎,同我相處過四年的魏淩霜,現在竟然是好看到讓人恍惚的模樣。
“師傅,我好像知道為什麽朝堂之上你那麽得寵了!”我掙開他的手,眼神閃爍的看著他,提前一步找到邊上方便躲的位置,“你以色侍君!”
說罷,我便閃到一邊,魏淩霜反應極快,叫了聲小兔崽子便湊過來掐我脖子,就在我被揍得嗷嗷叫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下了,他鬆開我整理整理衣服,外麵車夫的聲音傳過來:“相爺,是太子殿下。”
好巧不巧,就是要娶我的太子殿下。
魏淩霜不瞪我了,而是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相爺?”車夫又叫了聲。
“原來是太子殿下啊。”他終於出去,還帶著個哈欠,半眯著眼,睡眼惺忪,仿佛才醒般的。
“魏相這是從哪兒回來啊?莫非這京都城外還有什麽引人的秦樓楚館?”另一個不太熟悉的聲音響起,略有低沉,想必便是太子,我未同他直接打過照麵,現在不想也不敢偷看,隻是他這話說得魏淩霜像是極愛尋歡作樂之人,我不禁疑惑,我同他師徒四年,自然十分清楚他的為人,隻覺得這太子挑釁的十分不當。
“不過是去了趟十八裏,調查蘇駙馬的事,也聽了些有趣的秘聞。”魏淩霜聲音淡淡,聽不出喜樂。
“秘聞?蘇駙馬的事.……可是有什麽頭緒了?”
“是啊,我聽說了有人買了烏皮魚苗……好了,太子殿下讓我過去吧,莫誤了門禁。”說完他便退回了車廂裏,似乎很不待見太子似的,回來就不說一句話了,可我分明看見他嘴角彎彎,簾子垂下之際,我似乎看到太子,雖然不認識,但我感覺那臉色鐵青之人便是他。
馬車進了城,周圍都開始熱鬧起來,人聲鼎沸,我怕魏淩霜把我丟去沈府,便一直惴惴不安的看著他,魏淩霜被我看得發毛,正巧肚子裏傳來一陣響,我借故拉著他的衣袖,嘟著腮幫子:“魏先生,我餓了。”
“沈府這個時間該開飯了。”他拂開我的手,似是嫌棄似是好笑,“你也這麽對季嵐舒嗎?這般要飯裝可愛?”
我本是擔心,聽到他提到季嵐舒,又登時歡喜:“什麽可愛,我這般沒臉沒皮的樣子才不會讓他看見,季嵐舒喜歡端莊溫和的千金小姐,我可不能在他麵前這樣。”
魏淩霜又笑又皺眉,撿起那個被他丟在一邊的發簪,替我攏好頭發:“可沈歆一點也不端莊溫和。”
“可沈歆是才女,是你的得意門生.……再說了,我若是以前那樣,怎麽配得上他,我什麽性格沒關係,隻要他喜歡的我都願意嚐試,他厭惡我絕不觸碰,我可以和他喜好相同,我了解他,我想讓他覺得,季嵐舒和沈歆,天造地設。”
我的話越來越多,卻也覺得我越說越迷茫,越說越天真,越說越不明白我自己在說什麽,我突然覺得我的目的性很明顯,我突然又覺得我是多麽心機深成,我又突然覺得我可能要舍棄自我,魏淩霜把那個簪子插在我的頭發裏,冰涼的玉觸碰到我頭皮,我一驚,他低頭看我,我亦抬頭看他,許是燈油少了,這車廂裏似乎比之前暗了很多,魏淩霜的臉恍恍惚惚,讓人近在咫尺,也看不出神色。
“蠢貨。”
他忽然罵了我一句,隨後就離開我,跳下了車。跳下了車?我這時才恍然感到車已經停了,便認命似的去挑開車簾,看前麵府邸的牌匾,上麵明晃晃的兩個字:相府。
魏淩霜還算體貼,把我領進去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傳了膳,管家速度很快的上了幾道精致的菜肴,擠擠攘攘的堆滿了他外屋的小圓桌。我大大咧咧的坐下,看著容枯還杵著,便拉他也坐下:“吃啊。”
魏淩霜一筷子打掉我伸向豬蹄的手,冷眼:“書童便該有書童的樣子。”
聞言我摸摸鼻子,訕訕的站起,容枯聞言抬頭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和他一樣,管家也分外奇怪的看著我,將我一陣上下打量,看著我的錦服玉釵更加困惑,不解的問魏淩霜:“什麽書童?”
“她是新來的書童,名曰.……音欠,給他備套衣服,住我隔間,這個,”他抬眼掃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容枯,“先帶他下去,你給他隨意安排個位置”
管家聽了吩咐,飛快的下去辦了,還給我新端上了一個小桌,上麵擺著白粥簡蔬,寡淡得很,現在連吃食都像小廝書童靠攏了。
我本來隻是想躲在這相府而已,沒想到這魏淩霜比我更有想法,直接讓我過上了書童的日子。我提著管家送來的青色夾襖,皺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魏淩霜慢條斯理的吃著山珍海味,我記得他平日裏都是嫌棄虎皮肘子油膩,現在卻吃得倍兒香,醬汁沒沾到唇外分毫,那肘子筋還能啃得幹幹淨淨,我眼冒精光的盯著他,他絲毫不在意,我無奈,喝了口毫無味道的白粥,這邊的無味更刺激那邊的有味,我忍不住急吼吼:“魏老師!這兒又沒人!”
說罷我便起身蹭蹭的跑過去,蹲在他腿旁的地上,期待的看著他:“賞你的乖徒一口肘子唄。”我衝他眨眨眼,盡量不去看那洪亮亮的肘子。
魏淩霜啃完那肘子終於看我,那嘴唇油潤潤的,他眸色有喜,神色淡淡:“演戲得真,音欠,這兒哪有你的老師?我是你的主子。”
說完他又去對付椒鹽羊排,我看得傻眼,誰知道他真的不分我一口吃食,還什麽音欠音欠的喊我。我氣急,想掀了這‘主子’的飯桌,又沒膽,隻得氣鼓鼓的回到我的小圓桌,挑撥挑撥了那兩道素菜,實在挑不出半分葷腥,隻得再從懷裏掏出先前季嵐舒送我的那包點心,就著它下粥。
我這邊油紙聲響響,像是驚擾到魏淩霜似的,他抬頭看我,看到我手上的點心片刻,皺起眉頭,擊掌。登時有兩個訓練有素的小廝進來,撤走他麵前的大魚大肉,與此同時還撤走了我麵前的飯菜,其中一個還帶走了我的海棠糕。我目瞪口呆,抓住他的手腕,喝問:“你幹嘛?”
“相爺進餐完畢,書童自然不得再吃。”他垂著眼,回答的讓我牙癢癢。
“魏淩霜!你故意的!”待那兩人退出房間,我終於忍不住,暴跳如雷。
他用錦帕擦了擦他那油光閃爍的唇,並不理會我,起身走到他書桌前,不被絲毫外物幹擾的翻起一本書:“先是出逃,再馬車上又出言不遜,剛剛還來叨擾主子吃飯,現在又大吼大叫,讓你餓一餓,怕是輕了?”
我又被他說得無法反駁,隻得委屈的撅起嘴,在他這早已熟悉的寢屋東摸摸西摸摸起來。說起來,魏淩霜的寢屋布局我都熟悉的一清二楚,不過他屋子多了一隻綠瓷罐,沉甸甸的,架在一個木製架上,我沒見過,自然百無聊賴的去看,一看不得了,倒是讓我的餓意全全消退了。綠瓷罐一臂有餘,裏麵蓄滿水,是個魚缸,裏麵一尾烏皮魚正緩緩遊動。
我腦中赫然響起它同蘇駙馬的頭相纏的模樣,心頭立馬泛起一股惡心,這玩意立馬把我剛才對他的怨氣掃空,我回頭踉蹌的跑到魏淩霜身邊,有些不敢置信的仰麵看他,他竟然這般驚悚,養這般惡心的魚。
“你要吃麽?”我話一出自己都覺得惡寒,我也吃過烏皮魚,從前我僅僅是知道烏皮魚性暴虐,喜食同類,現在知道它同樣吃人血肉,故鮮美異常,“還是做寵物?”
魏淩霜輕描淡寫的掃了我一眼:“他可是證物。”
我聽了他這話,突然想起他先前在城門口同太子殿下說得那般話,說有人買了烏皮魚苗,我一直沒問魏淩霜今日為何在十八裏,我鮮少過問別人的行程及目的,現在卻頗為好奇。蘇駙馬的案子明顯是他殺,若沒猜錯,他今日去十八裏便是調查這樁案子,一並釣上來的烏皮魚也並非偶然,是那凶手毀屍滅跡的一種手段。
那他之前又似有若無般無意的向太子提起…莫非,這樁案子牽連到太子?太子?蘇駙馬之妻乃昭元公主,她同太子可是一母同胞,蘇駙馬理所當然的擁立著太子,自是太子黨。他怎麽會對著自己的勢力下手?
那要麽是昭元公主容不得背叛,惡向膽邊生,暗地裏殺害了蘇駙馬隨後拋屍李塘湖?難道真的最毒婦人心?
在我正冥思苦想時,房門被人敲了敲,之前收桌子的小廝清冽的聲音響起:“相爺,黃芩姑娘給您送茶來了。”
“我甚疲,讓她回去吧。”
魏淩霜聲音還未落,外邊便有聲音急急響起,如珠相擊般清脆:“相爺,這茶消乏解困!”
“解困?”
我不禁抬頭望望窗外黑了的天。
“黃芩姑娘還是請回吧,莫打擾相爺了。”小廝說道。
我看著那女子的身影如同泄氣皮球一樣軟了:“好吧,我改日再來。”
這位黃芩姑娘到真的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也沒有不屈不撓的折騰他,十分識相。待外麵沒了動靜,我不懷好意的看向魏淩霜。
“我還以為你一直不近女色呢,今日太子還說你尋什麽秦樓楚館,這邊金屋藏嬌個黃芩姑娘,之前還有個弦歌…”弦歌,我提到這個名字突然臉色大變,“完了,我解藥還沒給人家送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