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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夜盡傾塌 下

  “鳴遠是我的兒子,親生兒子。”嚴世藩特特將最後四個字說的緩慢些,聽在瓊兒耳中仿佛從天而降的四塊巨石,一塊接著一塊的壓下來壓得她再無喘息的餘地。


  那本就剩下不多的幾分膽色霎時篩糠一般被篩得不剩零星兒半點,奈何麵上卻得拚命撼著那幾分神色不動。這一篩,篩的瓊兒心中是五味雜陳,震驚、嘲諷、疑惑、氣憤,還有一丁點的預料之中,這實在是太過可笑了。


  誰會想到這世間最最幹淨的人和最最卑劣齷齪的人原來竟是一家。


  瓊兒終於還是艱難的開了口:“是嗎?”出聲雖輕,奈何在這涼風習習的秋夜裏聽著還是很清楚的。


  嚴世藩裝出一副驚訝的表情“怎麽遠兒他不曾同你提起過嗎?那此番我說與你聽了豈不是我的不是了?”言語之間神色竟真的顯現出幾分無辜之情,奈何這一張肥碩渾圓的麵頰上顯出這樣的顏色委實不如和好看。


  瓊兒此時自然是無心去看這嚴世藩的表情到底是有多麽難看的,隻是覺得靈魂好像生生被幾道天雷打離體了一般。意識被抽離出來,站在一邊瞧戲一般的瞧著這場鬧劇。


  最後連瓊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西山道觀中出來的,隻記得滿腦子隻有一句話,鳴遠原來是嚴世藩的兒子,嚴世藩原來是鳴遠的生父。待好容易回過神來,人已經坐在自己的屋子裏了。這時腦中才緩緩有了那麽一丁點回旋的餘地,如果鳴遠真的是嚴世藩的兒子,那麽他之前對自己的好又是為著什麽呢?


  將自己從頭到尾從上到下的打量審視了一番,她蘇瓊確實是沒有什麽值得鳴遠那樣一個人來費心謀求的。難道他真的對自己用了情,這情竟然還已經用到了這樣一番田地?這真真是話本子裏才會有的故事了,從前讀的時候卻從來沒有想過也會有發生到自己身上的這一天。


  若還是那個懵懂未開的小女孩,此時該是一副深閨懷春的小女子模樣了,可是此時的瓊兒已然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了,所以這樣一個事實忽的擺在了麵前,她除了感情上一時還無法接受以外,更多的想的是自己這以後該要如何同鳴遠相處?


  畢竟他的父親殺了自己的爹爹姐姐,也將她逼到了這樣一番田地。就這樣坐著挨到了天明,也沒能想出個什麽。


  嚴世藩那邊卻是玩鬧夠了,連夜將那個訓練的已經神似形更似的女子送往了南疆鳴遠處,另一方麵派遣了殺手準備悄無聲息的上演一番偷天換月。這世間縱然已經有了一個蘇瓊,那麽另外一個注定是要死的,且還要死的無聲無息。


  此時的瓊兒自然已經不是之前的瓊兒了,所以在麵對如此打擊的時候並沒有像之前那般一蹶不振。再者鳴遠和墨良在她心中到底仍是不大一樣的。是以墨良戴了麵具隱了身形的時不時來瞧瞧瓊兒的時候,也沒瞧出什麽大不一樣的地方,隻是覺得這孩子越發的安靜耐得住性子了。


  瓊兒依舊還是如往常一般逢初一、十五的表演個製香,除此之外每日坐到那間房中聽聽各家女子的談話。近來女子之間的談話倒是沒有多少朝中之事可以窺探的,偶爾聽到一二瓊兒也不甚在意。常常是發呆的時候多過聽牆角的時候。


  眼前不是出現兒時在竹林之中墨良教導她習劍背書,就是初見鳴遠那雙繁星璀璨的眸子。再要不就是京師城外鳴遠難得的頭發散落向自己伸出手,望自己能同他走……以及他說話末了總喜歡輕聲問一句“可好?”


  這些畫麵現如今再回想起來竟也可以如此的完整,但是心境卻不大一樣了。那夜嚴世藩的那一句“鳴遠是我的兒子,親生兒子。”瞬間將一切都推到了,完完全全的傾塌了,廢墟一般。那些柔好的畫麵,溫和的對話竟時不時的讓瓊兒覺得透著陰謀的可怖。


  這樣的日子一個人熬得久了,就有些受不住。這一日早上,瓊兒頗費了番心思才將將遮住發青的眼圈,獨自一人踱到了龍隱寺。自打出了若馨、紅豆那樣的事之後瓊兒便不大喜歡有人貼身陪著了,一來怕有了感情讓人得了下手的機會,二來害怕背叛。


  如今她剩下的東西本就不多了,雖不知還有什麽值得人家背叛覬覦的,但是越是剩下的不多就越是害怕連這剩下的一丁點都被人覬覦了去。所以縱然小月是鳴遠一手調教的,她也不願帶在身邊,在者今時今日鳴遠於她也已經是不同的了。


  所以當她麵容憔悴,形單影隻的出現在絕塵的小院子中的時候,絕塵自是又少不了要將她打趣一番。


  今日來絕塵這和尚極難得的沒有歪在那方石塌上“清修”,隻見他正襟坐在桌前,手裏握著筆在寫著什麽。絕塵雖沒有遮掩,瓊兒也無心去看,隻是坐在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同他閑扯。


  好半天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好似已經知道瓊兒此番前來其實是因為心中鬱結。“施主印堂發黑,近來怕是有些不妥,還是少出門的好。”這本是他一句打趣的話沒想到後來竟成了真,自然這是後話了。


  瓊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麵頰,“這瞧麵相摸骨算命什麽的我原想該是道家的術法,怎的絕塵你對道法也是有研究的?我原想和尚是該隻信佛祖的。”這麽些日子不見,這丫頭是越發的牙尖嘴利了。


  “施主有所不知,這瞧麵向其實是有些法門的。譬如這印堂發黑一說,乃是近日思慮過甚神傷過多所至。是以那些個道士半仙便以此看相,需知但凡思慮過多的必不是何好事,所以這遠慮近憂的便是十之八九了。”說完將桌上寫好的紙疊好,納到袖中。


  在絕塵這裏蹭過了一日,心中略感寬慰,待到日落時分這主人亦無半點留客的打算,瓊兒也不好涎著麵皮不走,這才出了龍隱寺一人往空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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