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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寂寂不能忘

  夜裏瓊兒常常是醒著的,那日空庭之中的事一閉眼就會在眼前重現,少女哀求的眼神、利器刺破肌膚的聲音、血液濃鬱的味道……一切都太過恐怖,混雜著一直在記憶深處的爹爹死亡的畫麵匯聚成一幅巨大的畫,較地獄更加恐怖的畫。


  長夜漫漫,睜眼等天亮。


  空庭不能去了,夏日的時光忽就漫長起來,太陽升起到落下的時間無形之中被拉的好長好長。瓊兒開始瘋一般的製香,紅豆若馨問起來她總能找各種各樣的理由瞞過她們,當香多到無處可放的時候她們終於不得不製止瓊兒這樣下去了。


  連香都不能製了,就開始讀書、練字、習琴、舞劍,隻是從來不用墨良在她及笄生辰那日送她的那把劍。再後來若馨找來了丹鳳,丹鳳委實是個不錯的玩伴,跟著丹鳳瓊兒把京師之中她從來不敢去不曾去甚至是未曾聽說過的地方都逛了個遍。


  一日從賭場中走出來,丹鳳摸了摸已經空了的荷包,看著瓊兒手中拋起又落下的叮當作響的荷包,“這位蘇公子可否借在我兩銀子做回家盤纏,小人家離此地十分遠,家中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七歲孩童。”說話時配合著麵上的表情,裝的實在是太像了。


  瓊兒扶了扶頭上的玉笄,手中的荷包抓的緊緊的一副守財奴的樣子“那怎麽可以,願賭服輸,你還是滾回你的老家去吧。”說完還作勢在丹鳳背上虛踢了一腳。


  說笑著已經走到馬車邊,坐上了馬車二人在馬車之中笑的前俯後仰,直到笑出眼淚了才停下。丹鳳拿出紅色的帕子輕拂了拂眼角沁出的淚珠,看著瓊兒想到那日他所看到的情景,若非自己親眼所見是如何也無法相信的,這樣的事實若是真告訴了這丫頭,不知她會如何。


  瓊兒坐正看丹鳳用奇怪的眼神瞧了自己好一會兒,抬手用袖子使勁擦了擦自己的臉“丹鳳,你老瞧著我做什麽,我臉上有髒東西嗎?”丹鳳回神,伸手捏向瓊兒的臉,“是啊,這裏就是這裏。”邊說還邊捏住瓊兒的臉不放。


  瓊兒拉開丹鳳的手嬌嗔了句:“討厭,丹鳳近來你越發不規矩了,人家還未出閣呢,讓人瞧見了誰還敢娶我。”一副小女子的模樣學得惟妙惟肖。


  丹鳳看著一身男裝的瓊兒,忽的一愣竟真的正色道:“公子若不嫌棄,我丹鳳願娶了你。”


  瓊兒聽了也是一愣,半晌後道:“丹鳳,這玩笑開的也忒過了些。”說完就再也不說話了,靜靜的坐在馬車的一角,忽的就想起了那日自己和良哥哥離開時鳴遠的眼神,個中的情愫她又怎會看不懂?那一架說到底竟是為自己打的,該是覺得諷刺,還是覺得好笑。堂堂仇將軍府上的殺手墨良竟會為自己出劍,不知江湖中的人聽了會是何感想?

  馬車之中很安靜,安靜的讓人不適,丹鳳終於開口打破“瓊兒,忍不住了就哭出來吧。”難得聽到丹鳳如此低穩的聲音,不帶一絲妖媚。


  瓊兒睜眼抬頭呆呆地瞧著丹鳳半晌癡癡的笑出聲,“丹鳳,你這是怎麽了?我好好的,為何要哭?”


  丹鳳伸手將瓊兒拉到懷中,手上沒有用多少的力卻恰好能讓瓊兒動彈不得,他的頭擱在瓊兒的肩胛上,深深的吸著瓊兒身上的味道,張口用力咬下去。瓊兒悶哼一聲,倒吸一口涼氣,咬緊牙關沒有出聲,終於忍耐不住漸漸抽泣起來,到最後是放聲大哭。


  丹鳳隻是靜靜的將瓊兒摟在懷中,一動也不動的任瓊兒將他的衣服抓出重重的折痕鼻涕眼淚一股腦的蹭到他火紅的衣服上。馬車停下已經很久了,瓊兒還趴在丹鳳的懷中抽噎,丹鳳輕輕的拍著瓊兒的背,什麽都沒有說。


  等瓊兒哭好了,從丹鳳懷中起來,紅腫著眼睛核桃一般,丹鳳心中抽搐的一疼嘴上笑著說到:“丫頭,瞧你這樣真真是難看死了,真的會嫁不出去的。”


  瓊兒臉上掛著淚也笑起來,“還不是你,下口也忒狠了點。”忽的又低頭靜下來,再抬頭時臉上已經一片平靜“丹鳳,今天我不想回去。”丹鳳聽了隻是說了一個字“好。”輕叩車壁,馬車就又啟動了,如此縱容著瓊兒,今生隻要是你要的,我能給的,就一定都是你的,如是哪天你不想待在他身邊我一定帶你走。


  昏暗的房間之中一襲白衣頹然的靠在椅子上,空氣中充斥著濃烈刺鼻的酒味,透白的玉笄混落在一地的酒瓶中,不複往日的清透。鳴遠的頭發遮住了臉,下顎上冒出青青的胡茬,乍一看去隻當是哪家的貴公子又宿醉溫柔鄉了。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一道縫,一道影子投射在鳴遠身前地麵上,鳴遠隻是眯著眼沒有抬頭連手都懶得抬一下沉聲說到:“出去。”


  縱然屋內的情形已經想象過無數次了,但看到時阿山還是愣住了,這哪裏還是自家那個纖塵不染的公子?自己在公子身邊待了十幾年了,夫人死的時候公子都未曾如此,眼下不過是為了個姑娘竟成了這般模樣。


  阿山猶豫了片刻還是大著膽子邁開了步子,走到鳴遠身前,弓著身語氣好似平常的說了一句:“公子,該起了,這幾日的帳堆了許多,還有南疆……”


  話還沒有說完,鳴遠已經抬手打斷,“半個時辰之後讓丫鬟準備沐浴,賬冊和南疆的事沐浴時一道處理了。”這語氣太過平靜,平靜的比尋常時候的公子更加像是自己的公子了,心中隱隱的擔心之後還是回了聲“是。”就退下了,走到門口時腳下的步子微微遲疑了片刻還是將門關上了。


  不是不傷心不心痛,而是太傷心太心痛,所有的處心積慮所有的謀劃再三,甚至不惜用自己最不屑的手段要挾嚴世藩隻為你要的解藥,到頭來還是不敵一個傷你至深的人。自己這十八年來不識情,初識情就為情所傷,什麽孔孟之道什麽之乎者也在那一刻都壓抑不住內心強烈的黑暗欲望——殺了墨良。


  這雙手曾經救過人、懲過人也不是未曾取過人性命,但從來都是為了大義為了蒼生,現在第一次有了為己傷人的衝動。當這樣的念頭初露心間的時候忽的就感覺到了自己的醜惡,對於那句古話“既生瑜何生亮”有了深切的體味,在對付嚴氏上墨良的計謀狠過自己的,在那日的樹林邊他的劍快過自己的。


  好像無形之中有那麽一雙手堪堪高自己半分,偏偏遮了自己幾寸的陽光,遮的他心裏身上陰冷陰冷的。抬頭時瓊兒的影子就在那雙手之間若隱若現,放下手裏的酒瓶,撐著地站立起來,欣長的身體舒展開來,眉宇間的氣勢恢複了幾分,嘴角微翹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笑中帶了幾絲苦味。


  對於瓊兒這幾日來他不是沒有想過放手,但是那個贈他香囊、那個時時會出神發愣、那個隱忍堅強的笑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瓊兒,終究還是放不下的吧。還記得娘親臨終前握著自己的手,笑容溫婉迷人,她說:“遠兒,娘在你身上種的蠱是保你不被嚴氏所害。你性子外熱內冷,如果今後你遇到喜歡的姑娘,娘希望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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