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若盡一生情
一曲撫完絕塵隻是坐在一旁不緊不慢、不疾不徐的吃著菜品著茶,麵上的表情始終是一動未動的維持這那個該死的不羈的淺笑,他竟然十分悠哉的欣賞起曲子來,至於這曲子中的深意和撫琴人的心思竟是一點兒沒有去想的。
音樂本身已經足夠美妙了,又何必去探究其中的深意,為自己徒增煩惱?佛陀就永遠都是拈花一笑的坐在蓮台上俯看眾生,不以眾生的喜樂為喜樂,不以眾生的悲苦為悲苦。佛曰不可說,眾生的喜樂悲苦該由眾生自己去體味參透,方能幻化成佛。
聽曲的人為體味奏曲的人卻心在其中的,一首古怨中的憂思自琴上漸染到了三月的眉頭,才下眉頭又上了心頭。終於化作嘴角一聲長長的歎息“你還是早些離開京師吧,皇上不會放過你的。”她讓他走,走的越遠越好,走到有他想要的自在隨心的地方,哪怕自己不能在一旁,哪怕自此自己要望斷天涯路。
既然放不下就不要再讓自己的執念擾了他的自在,將執念執的更深一些,能給的都給你就是,你不懂不要又有何妨。
絕塵放下手中的竹筷,“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貧僧已無憂怖,多謝施主擔憂了。”
三月苦笑一聲,將手自琴上收回,“施主?那請問高僧何為離於愛者?”
“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即為離於愛者。”
“恕瀧煙愚魯,不明佛法深意,高僧看的破的瀧煙看不破。”三月將琴放好起身欲離去,心中縱有萬般不舍,也好過停留在此處讓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勸說放下的好。如若可以,以後還是不要再見了,那些年少的回憶留我一人珍藏就夠了。
走到門口時絕塵忽然出聲“施主。”聲音低了些,但還是那種已經超然世外的感覺。
三月終於忍耐不住了“叫我瀧煙。”
“施主。”
“瀧煙。”
“施主。”
“瀧煙。”
終於僵持不下,罷了罷了,絕塵一聲輕歎“煙兒,是我負了你,若是放不下也罷,隻是將來若能遇到稱心的也不要辜負了自己……”不能再多說些什麽了,執念如此之深又何曾不是他種下的因呢。
瀧煙站在院門邊,沒有轉身,自嘲的一笑揮袖離去,這是此生與他同桌吃下的最後一餐飯了。從今日起從這一刻起,就是同在京師都不會再見了,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說的也不過如此了吧,這一去雖不是訣別卻勝似訣別。
瓊兒隱在遠處的林子中瞧得分明,她終於明白這世間能配得起絕塵的也就隻有瀧煙了,她是那樣的姿態,遠山靜水般的姿態、弱柳扶風般的姿態。就好比這世間配得起天空的就隻有全部的水流,或輕快或悠長,變化萬千的形態匯集於一身,是那麽的,那麽的美。
絕塵有著風一樣的形態和任何事物都束縛不住的心,比天空更加的遼遠開闊,可他偏偏出家當了和尚,真是太可惜了。因著心中這種一時很難散去的可惜之情,散去瓊兒沒有同絕塵說一聲就自顧回去了。
本該熱鬧的席間,最後就隻剩下了和尚一人,他竟也不覺得有什麽,好像方才離開的人都與他無關一般。食幾口冷菜,煮著香茗,十分隨意快活,若都能如他這般放得下,世間許就沒有那麽多憂愁怨恨了。
蘇瓊本來想和墨良一起用完齋菜回去的,最後沒想到不但鬧的絕塵和三月可能以後再也不會見麵了,良哥哥此時也不知去了哪裏。他現在隨時有可能毒發,這次本想問問絕塵那和尚有無何方法抑製毒發的,見三月姐姐那般離去了,心下也十分的不願見絕塵,今天真是出門不利。
若馨看出蘇瓊悶悶不樂,扯了扯蘇瓊的袖子,在她手心寫了幾個字,過了好半天蘇瓊才反應過來忽然啊的叫了出聲。此時天色已漸晚,街上雖沒有多少行人,但是這一聲音量著實不小,也引來路人紛紛側目,蘇瓊見狀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做了賊一般拉著若馨迅速往家裏去。
到了家將門關好又自己審查了一番,才拿出紙筆擺好,忽又覺得不妥。又從茶壺中倒了少許水在杯內,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寫:你真的看到了嚴府的地圖?
若馨看著蘇瓊好一頓忙乎覺得有些好笑但又忍住了,很認真的點點頭,怕點的隨意了她還不相信。
此時瓊兒臉上終於才將壓抑了許久的欣喜表露出來,忙又想到嚴嵩何許人也會這麽輕易的讓若馨看到嚴府地圖嗎?又寫到:你沒被發現吧,地圖可信嗎?若馨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想到或許瓊兒不懂才用水寫字回答了她。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若馨已經將地圖完完整整的繪製了出來,雖沒有原圖精細但是何處有什麽東西已經標注的一清二楚,這就足夠了。蘇瓊看著地圖發著呆,她在想嚴府這麽大,在機要的地方又滿布機關,就算有了地圖也不見得能夠偷得到解藥……
而此時被蘇瓊擔心著的墨良正十分淡定的坐在幕布後喝著茶,對於自己中毒這件事自打知道以來他就不如和著急的。生或者死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字的差別,若不是焱兒的托付十五年前他就已經死了。至於是不是能夠親眼見到嚴氏傾覆對他而言也根本就不重要,此時按照他布下的這個局,嚴氏一族是必死無疑的,就算看不到又有何關係?
報仇?這麽些年來不過是他不想,如果當年他想要嚴氏一族的命他們也絕對活不到今日。至於最後那根引線是不是他親手引燃的又有什麽關係呢,隻要目的達到了,過程如何並不重要。
透過幕布,墨良從容不迫的打量著坐於下麵的男子,而立之年已過,不過是因著上位者的身份比普通男子多了些貴氣,眼中卻有些陰鬱,想來他少年之時過得並不如何順心。這也難怪,一個失寵的母親又是不是長子,得不到父愛,少年就離開父母做了王爺。
當初徐階要引他見當今太子時他就斷然拒絕了,隻因一眼就足夠了,足夠看出此人最後絕對不會是皇帝。後來又是二皇子,同樣不會是,最後就是現在坐在下麵的這位了,在徐階眼中這真真是個大冷門啊,誰會想到這個失寵妃子又非長子的陰鬱王爺最終會掌管這天下?
但是徐階沒有贅言,因為這個墨公子實在是深不可測,自打見到他,他的判斷從來沒有錯過。若論審時度勢,他這個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人都不得不佩服這個自稱墨公子的人,隻是這個人眼下雖為自己所用的,但是始終覺得不安,因為自己始終不曾看穿過這個人。
他太強大了,強大到徐階從心底裏覺得無法掌控,甚至,甚至隱隱有些畏懼。雖從不見墨良殺人,但是那種時時都不曾斷過的氣勢,總能讓人覺得寒冷、可怖。
而這個王爺之所以會見墨良卻不是佩服他的才能,事實上他並不如何明白墨良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隻是那日那個從來沒有上過門的徐閣老著便服登了門。他是深知自己這個王爺做得如何的,如今這個在朝堂上也還說得幾句話的閣老突然拜訪,自己還真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