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待續
蘇絮立時清明起來,她方才極是狐疑。想著蘇沅那樣的心思,如何能收服顧家尋來乳娘。她雖然不曉得榮妃如何做到的,可這其中必定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陰謀算計。
皇帝將蘇絮母女送回宮後,因著秦王、國公道賀,自是不能不陪,也是有要事處理。陪著蘇絮坐了坐,好一番安慰才離開。
今日事發突然,還有乳娘沒有解決。江沁瀾早就吩咐了宮人,皇帝離開後便前去知會她。這會兒霍景嵩剛走沒一會兒的功夫,她就匆匆趕了過來。進門的時候,瞧見乳娘正跪在地上低低哭泣、告饒:“奴婢真是無心要害小帝姬的,都是奴婢一時糊塗,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啊!”
蘇絮瞧見江沁瀾進門,微微向著她頷首。便重新將注意都放在了乳娘身上。她俯視著乳娘,眼神冷冽如冰,讓人瞧著不禁生出絲絲寒意。她微咳了咳,沉聲道:“別打量著你三兩句話就能瞞騙住本宮!你與榮妃私底下的事兒,當真以為誰都不知道嗎?”
乳娘身上忍不住劇烈的顫抖起來,她臉色登時煞白。雙手緊緊的握在一起,捏出了暗紅色的印子。蘇絮斜睨著她,手指一下一下的點在旁邊的桌案上。就像是心跳的節奏一樣,讓人跟著無比緊張。室內陷入奇怪的靜默中去,隻能聽見眾人頻率不同的呼吸聲,就好像是各懷心思的鬼魅。在這樣的僵持之下,乳娘忍不住,哇的一聲痛哭道:“奴婢,奴婢也是一時糊塗。奴婢拿了宮裏的東西送去了宮外,結果,結果這東西是榮妃給奴婢下的套。奴婢,奴婢實在不知道啊!榮妃娘娘說,若是奴婢能幫著把小帝姬從合歡殿帶出來給她,就不會治奴婢的罪。奴婢一時糊塗油蒙了心,娘娘恕罪啊,娘娘恕罪!”
蘇絮冷哼一聲,再不聽乳娘的話,與春如道:“先帶她下去。”春如應了,立時召喚人進門將乳娘拉下去。乳娘心知自己此番隻怕是凶多吉少了,嚎啕喊道:“奴婢知錯,奴婢知錯!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蘇絮對這番歇斯底裏的哀求充耳不聞,漠然回首與白檀道:“洗三禮六宮妃嬪都會到吧?”白檀點頭應了,蘇絮扶著小指上的護甲,冰涼的寶石擱著手指,十分冷硬。她沉吟著緩緩開口,“請榮妃早一些過來合歡殿。”白檀喏喏應下,立時讓人將蘇絮的意思傳去六宮。
江沁瀾側眼看著蘇絮眼眸幽深,道:“預備怎麽對付榮妃?”她說著,頗為憂心道:“李家畢竟在前朝地位穩固,好就好在李家那些人都是個無爭的。皇上待李月淩也一向不錯,乳娘這話到底也是證據不足。”
蘇絮挑眉一笑,道:“我倒是無心除去李月淩,她與文妃兩個互別風頭,暗自鬥去吧。我要讓她怕了我,往後也不敢再有這樣的心思。如今她二人我瞧著清清楚楚,若是再來個不知道底細難對付的,也實在疲乏。她們在妃位,便會一直壓著底下的那些人。我不必多想那麽多,隻要壓在她們頭上便是了。”
江沁瀾隨著蘇絮這話牽唇含笑,道:“你如今越發看的清楚了!”蘇絮悵然若失的盯著窗邊一株垂落在地的綠蘿,那清脆的枝椏仿佛剛到了春天似的。陽光明晃晃的透過青綠的樹枝折灑出斑駁的光影,她看得失了神,過了半晌才幽幽說道:“不看清又能怎麽辦,往後,除了我自己,沒有人再護我安穩了!”
“別說這樣的話,聽著怪難受。”江沁瀾垂首,也是忍不住的一陣心酸。
蘇絮自嘲一笑,道:“我隻不過想追尋一個依靠,被一個人收藏好,細心保護,妥善照拂。免去世間疾苦,免去煩擾驚悸,免去一世流離。可這些竟難以成真,嗬,寧姐姐,你說,我隻盼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竟這樣難嗎!”
江沁瀾被她問的一時無言應對,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又吐了一口氣。方道:“或許尋常人家還有些許可能……”
“也罷,自己總比旁人可靠!”蘇絮眉心一鬆,似是漫不經心的一笑。可江沁瀾卻知道這裏麵的辛酸苦楚。
二人說話間,便有宮人進門道:“榮妃到了。”
蘇絮低低“嗯”了一聲,略想了想,開口,“請榮妃進來,再把乳娘帶過來!”蘇絮話落,白檀便親自出門去辦。
榮妃施施然的進門,見了蘇絮,極漫不經心的一禮,道:“娘娘讓臣妾早些過來不知所謂何事。”
江沁瀾側眼盯著榮妃,依著她的樣子肅了肅,草草一禮。榮妃到底在心裏忌憚蘇絮,縱然不快,也不敢發作。蘇絮並不與她說話,而是清淩淩開口與白檀道:“帶上來!”
乳娘被推著上來,她瞧見榮妃就站在殿中,又情緒激動起來。撲到榮妃的腳邊道:“娘娘請就我,是您說,隻要奴婢把小帝姬抱出來,必定會保住奴婢的周全!”
榮妃被她嚇得一怔,嘴角劇烈的抽搐,抬腳便給那乳娘踢得坐到在地。厲聲道:“你受了誰的指使要汙蔑本宮!”
蘇絮看著她極力辯解的樣子,冷哼一聲,微微抬手,便有人上來拉住了乳娘。蘇絮起身,緩步走到榮妃的旁邊,榮妃驚魂未定的樣子,咋舌不已,“娘娘別……”
“啪”的一聲清脆,榮妃那話沒說出來,便被這重重一巴掌打斷了。榮妃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她捂著臉驚詫,憤怒的盯著蘇絮。蘇絮麵無表情,冷然道:“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你心裏有數。本宮不是沒有證據,若回報給皇上追查下去,也必定能尋出來你。”
榮妃險些忍不住要痛罵出的話被蘇絮這句壓了下來,她心裏氣得發抖,可也委實心虛。
蘇絮全然不管她麵上恨意與不甘,挑眉道:“這一巴掌,就當是本宮罰你起了壞心思。本宮沒讓宮人掌你得嘴,已經給你留了麵子。乳娘的事兒,朝歌無礙,本宮倒也可以就此算了。不過本宮要告訴你,本宮留你並非怕了你,也不是拿你沒辦法。隻不過是因為你的用處還在後麵。否則,”蘇絮睨著榮妃,極輕的一笑,“否則,你的下場,便是宣順夫人、上官氏、林氏、姚氏、還有,太後。朝歌往後再有什麽不測,是不是你,本宮都第一個把你剝皮抽筋!”
榮妃並不曉得太後為什麽忽然暴斃,聽見蘇絮這番話,近乎於大驚失色。她縱然有天大的本事,她如何能撼動的了太後。榮妃心裏極是負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蘇絮回身坐回軟座上,與白檀道:“把那乳娘帶出宮悄悄的處置了,”她回首盯著榮妃,輕巧一笑,道:“若是榮妃心裏不放心,留了人頭回來送去榮妃宮中!”
榮妃聽見蘇絮這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臣妾一時糊塗,娘娘要命。”蘇絮從這其中雖然瞧出敷衍與不甘,可她也清楚得很,榮妃委實怕了。她既怕了,便好。左右後麵還有文妃呢!蘇絮看著榮妃煞白的臉,含笑,“本宮能處置了乳娘,可文妃那邊卻未必是真的壓下去了。”
“文妃?”李月淩原本以為是乳娘說錯了話,可自己思來想去都覺著是天衣無縫的布置。疑心生暗鬼,聽了蘇絮這番話,李月淩暫時動不得蘇絮,自然將滿心的怒火都轉到了秦袀竹的身上。
此後數年,李月淩與秦袀竹暗中爭鬥,竟也難得維持了後宮的平衡。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罷了。
蘇絮的冊封禮被她一推再推,霍景嵩每每提起,她都回說一是蘇沅暴斃、二是齊相宜去了還沒有一年。上元十四年發生了太多的事兒,到底讓她提不起興致,回轉不過來。縱然這個借口極是無力,可霍景嵩也由著她的意思。這冊封禮一拖,便拖到了上元十五年春天。
那一天是蘇絮的貴妃冊封禮,是昭雲歸離開啟曌城的日子,亦是秀女入宮的日子。
初春還是乍暖還寒的樣子,雍德門城樓上的風便如蘇沅跌下去的那天一樣,透著些許冷意。
入宮的新秀女從城牆門走過,又是三年一屆選秀的日子。也不過五六年的光景,蘇絮覺著既是漫長,又是飛快。在她剛入宮的時候,何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登上貴妃之位。
她目光落在天青色的袍掛上,昭雲歸步履緩慢。蘇絮從上麵看下去,仿佛那步子極是鬆快的樣子。他始終沒有回頭,最後,消失在宮門那處陰影裏,再也尋不見人。
蘇絮腦海中飛快的閃過與昭雲歸一塊兒的那些畫麵,她大抵都記不清了,唯獨在長揚宮的日子最鮮明。那個時候他們彼此之間互相攙扶著過來,或者說是昭雲歸不離不棄陪著她、伴著她。
一陣風吹過,卷著柳絮飄上了城門。她肩頭一暖,誰為她披上了鬥篷。蘇絮淚眼婆娑模糊,她曉得自己最期待的那個人已經不在,她或許,永遠的失去了他。
“絮兒,咱們該回去了!”
蘇絮回首,瞧見江沁瀾溫軟的笑顏,她心裏尚有一絲慶幸。還好,還好……
蘇絮攜著江沁瀾的手,回頭又看了一眼隨風飄遠的柳絮,一壁往下走,一壁輕聲道:“姐姐,你曉得我娘為何喚我蘇絮?”
江沁瀾不解的搖首。
蘇絮低低的開口,似在說給江沁瀾聽,更似在說給自己聽。“春盡絮花留不得,隨風好去落誰家。她說柳絮無根,嫁與東風可處處為家。我娘,她不過是想讓我有個家……一個家而已。”
江沁瀾拍了拍她的手,無比蒼白道:“你嫁與東風,如今已經青雲直上了!”
蘇絮嗬嗬一笑,並沒有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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