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空白
蘇絮麵上帶著窘迫之色,她確實不知道該如何跟昭雲歸去說這件事兒。
昭雲歸在心裏也忍不住一陣劇烈的矛盾,他無比的迷茫。想著自己是否要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著蘇絮越做越錯。可這樣想著,他又不曉得在這深宮之中,誰是做的對的。如此思慮,又想起蘇絮在宮外經曆艱險,當即便有些不忍的開口,道:“微臣曉得夫人的顧慮忌憚,可再如何,也不能拿孩子作為宮廷傾軋的工具。夫人是真心待帝姬與二皇子的,若此舉來日讓二皇子與帝姬知道,該如何想夫人這番母子情深。”
蘇絮垂首,淡淡道:“那東西並不是要讓二皇子吃,而是讓逸兒吃下去。”
昭雲歸麵上一怔,盯著她堅決的眼睛,愣愣問道:“那,春如姑娘也答應?微臣未必能掌握好這個量,若是一個不測,春如姑娘會眼睜睜看著孩子死?夫人也忍心?”
蘇絮深吸一口氣,卻覺著無從回答昭雲歸的質問。垂首,無奈道:“我沒想要那誰的性命做賭注,可是本宮若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扳倒太後。眼下也唯有和一個法子。這孩子若是能挨過這一關,本宮保他未來前途。”
“前途?嗬……”昭雲歸心口一沉,接著而來的是巨大的失望,“性命都沒有了,又何來前途二字?”昭雲歸咬牙,他原本匆匆而來,瞧見蘇絮想要貼心關懷幾句。方才若是她再多問幾句,可能自己便會撐不住告訴她,這幾日天上地下的尋她,心想著,若是她死了,自己也絕對不獨活。可今日,她並沒有追問下去,似乎也全然沒那麽上心。昭雲歸微微咬唇,歎道:“到底,夫人是沒有過子嗣的人,如何能有慈母之心。”
蘇絮聽見昭雲歸說出這樣的話,當即震驚不已,胸中一痛,仿佛被誰狠狠的撕扯開似的。她眼裏立時湧出了眼淚,盯著昭雲歸,生生將那眼淚忍在眼眶裏,“本宮再不能有孩子……”
昭雲歸也不看蘇絮,麵無表情的接口道:“夫人又要說是微臣的錯……也罷,微臣這一次會助夫人鏟除太後一黨,也會幫著夫人將蘇嬪腹中的孩子偷換出來。讓夫人坐上貴妃之位,但也請貴妃應下微臣一件事。”
蘇絮瞧著一反常態的昭雲歸,訥訥問道:“什麽事?”
昭雲歸眼神有些渙散,抬首掃了蘇絮一眼,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待夫人坐上貴妃之位,微臣自會告知。”
蘇絮聽著昭雲歸的話,心裏極是沒著落。她剛想問些什麽,昭雲歸便背著藥箱起身,極是恭敬道:“若夫人沒有旁的事兒,微臣就告退了。今夜,請春如姑娘來禦醫院,微臣自會調好砒霜的分量。”話罷,再沒等蘇絮說什麽,他便轉身,匆匆離去
蘇絮坐在榻上,看著外麵晃動的珠簾空落落的響起零碎的敲擊聲,一言不發。她想著這五年裏昭雲歸與她獨處的光景,除去在長楊宮的那些時日。她們二人似乎從來沒有好好的說過幾句話,不是威脅,便是質問與教訓後的不歡而散。昭雲歸縱然百般不願,可為著自己到底也做了那麽多的違心事。蘇絮心裏默默的想著,這便是最後一回了。往後必定不讓昭雲歸再摻和進宮廷傾軋裏。
另說霍景嵩那邊,下朝之後自然要召君陌白詢問一番。君臣二人對坐在南書房中,霍景嵩極是放鬆的靠在墊子裏,聽君陌白將那日的話一一回稟,與蘇絮所言倒是並無二致。君陌白曉得蘇絮此番回來打的主意,待一切說完,他便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霍景嵩眉峰一挑道:“有話直說,你與朕還有什麽可顧忌的?”
君陌白低低嗯了一聲,立時開口,直直回稟道:“那日,微臣在懸崖下麵聽見了刺客的對話,確實不是山賊。是武衛營的人。”
霍景嵩聞言,麵上略略一怔,神情複雜的問道:“當真?”
君陌白極認真的頷首,道:“微臣聽得一字不差,那刺客抱怨是武衛營的人,竟要摻和進宮裏的事兒。也可以瞧出來,他們是早有準備,已經將善後的事兒都安排好了。微臣今日問過吳公公和禁衛軍的人。派去寶華山的,都是武衛營的人。是以,微臣實在不敢隨意帶著夫人出來。待他們放鬆警惕的時候,微臣才勉強帶著夫人平安脫身。”
霍景嵩眉頭緊鎖,極為緩慢的開口,“武衛營一直是秦家……”皇帝並沒將話說完,之前江沁瀾便已經將矛頭指向了太後,而如今他聽見武衛營,便近乎於在心裏落定了。
君陌白沒有半分的猶豫,直言道:“請皇上恕微臣不敬之罪,可有些話,微臣實在不得不說。武衛營一直就是秦家的勢力,如今竟插手後宮之事,微臣隻怕……”
霍景嵩冷笑著輕哼一聲道:“隻怕什麽?必定是不懷好意了。後宮再不太平,可一旦牽涉朝堂,再小的事兒也是另外一說了。何況,蘇氏如今身懷帝裔,秦家打著什麽主意。是文妃,還是太後?”
君陌白跪地拱手向霍景嵩自請道:“若皇上有心,微臣可去徹查此事。”
放眼大齊,霍景嵩最信任的人除去君陌白再無第二個人。如今涉及太後與掌兵權的世家,他如何都要審慎小心。一旦被利用,後果便是不堪設想。另外,霍景嵩雖然有心削權,卻也實在沒有動秦家的打算。秦家作為士族中的一類,還有極大的作用。他需要一個與所有純統士族門閥對立的矛盾點,這個家族既不容易做大,也足以讓他掌控住,現下最好的勢力便是秦家。
霍景嵩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半晌才微微頷首,叮囑君陌白道:“給你兩日的功夫,不得張揚。若是查出什麽,直接回報給朕。”
君陌白聞聽此言,自然曉得霍景嵩的用意,卻也替蘇絮著急。
蘇絮這邊一心要將太後、秦家一流處理掉。可霍景嵩眼下的意思,竟仿佛有些要大事化小的意思。君陌白深怕蘇絮一時急迫,瞧不出霍景嵩心裏所想。如此,從南書房離開之後,君陌白立時便偷偷讓人給蘇絮送了信兒。
期間自是一番複雜籌劃暫且不提,卻說八月十五這一日,人月團圓的好日子。
淮安王逼宮之後,六宮與皇親貴戚倒是也有些日子沒有齊聚一堂。因著蘇絮平安歸來,皇帝龍心大悅,這筵席辦的也格外的熱鬧。如今蘇絮位份最高,無論是後宮妃嬪還是皇親貴戚,自是把注意力全都落在了蘇絮的身上。舉杯推盞,平平恭祝蘇絮平安,又是連道蘇絮必有後福。蘇絮瞧著一眾人的曖昧神色,自是心中有數。
這幾日無論是後宮還是朝堂,都在傳皇帝對端敏夫人這一胎寄予厚望,自然,也是對端敏夫人寄予厚望。隻怕繼後的位子,早晚會落在蘇絮的頭上。不過兩日的功夫,傳言便越演越烈。傳到皇帝耳邊,皇帝不過一笑置之也沒說旁的,昨日偶然與蘇絮提起。也不過是當做玩笑而已,蘇絮也是驚訝不已,全不上心的樣子。
可此番,落在旁人的眼裏,越發要覺得是皇帝與蘇絮二人的默認。若論往常聽見立後二字,霍景嵩必定極是不悅。如今,卻是毫不在意的一笑而過。
蘇絮有孕不能喝酒,便稍作敷衍罷了。她如今一心全在殿下坐著的元慈、延泓與逸兒的身上。與安定大長公主的說話,也略微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時間司膳司端了八珍蟹黃羹進門,曲寶憐走在最前麵,極快的掃了蘇絮一眼。蘇絮瞧在眼裏,立時跟著懸心起來。
春如將砒霜等一應都交在了曲寶憐的身上,宮內燕飲,誰的飲食,自然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就好比蟹黃性涼,大人倒是無礙,不過怕年紀小的皇子帝姬用多了胃腸受不住,便都是一小份兒。又有專門伺候的人分送,交給曲寶憐自不會下錯了藥。
蘇絮一早就叮囑元慈,必定要看好霍延泓的吃食。元慈心裏清楚蘇絮的交代,此刻,難免要緊張不安。雖說麵上有些局促的表情,可她已經再極力控製。
元慈心裏很清楚,她隻要拖著霍延泓晚用那麽一會兒,讓卓逸先吃那一小口就可以了。卓逸雖然不曉得其中的原因,可也懂得依著蘇絮的囑咐去做。
宴席之上,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絲竹軟綿綿的四麵散開,空氣中飄著的酒香直往人的鼻腔裏鑽。單單聞一聞,便會醉了似的。
蘇絮心裏連連打鼓,看也不敢往元慈那邊看。她極力的穩住神色,咬一咬牙,轉首與顧瓔等人溫潤含笑,說著極不相幹的閑話。一麵又豎著耳朵,聽著殿內的動靜。可半天也沒什麽聲響,時間仿佛被突然抻長了似的。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忽然聽見“砰”的一聲,什麽東跌落到地上。緊接著便是一陣尖叫聲跟著想起,蘇絮瞧過去,除了卓逸倒在地上,還有顧瓔與蘇雲飛的女兒,青萼也跟著倒下。她不曉得怎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腦中嗡的一聲響,瞬間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