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進香

  才進了八月,蘇絮便接到了出宮去寶華寺進香祈福的懿旨。縱然霍景嵩憂心她的胎像,可太後那邊病體沉重,整個後宮,唯有蘇絮的生辰八字最適合為太後進香祈福。如此,她到底不得不準備起出宮的一應事宜。


  臨出宮的前一天,江沁瀾特意送了自欽安殿請回來的護身符來長樂宮。進門的時候,合歡殿亂作一團。裏裏外外都在準備著東西,蘇絮歪在椅子上吃著蜜柚,對進進出出的白檀揚聲道:“也不過是十天左右就回來,何必折騰這麽多的東西。”蘇絮話落,抬首,便瞧見了江沁瀾笑意盎然的倚在門邊。她立時放下手裏的蜜柚,笑著擺手招呼江沁瀾,問道:“姐姐幾時過來?”


  江沁瀾慢悠悠的舉步進前,牽唇溫潤笑起,“也剛進來,就瞧著你這裏亂糟糟的。”江沁瀾從袖中取出裝著護身符的福袋,上麵繡著如意平安的花樣子。“明日到底是出了宮門,寶華寺再近便,也要多注意著。”她語頓,雙眉仍舊是放心不下的緊緊擰在一起,“太後無緣無故的讓你往寺院進香祈福,還要多住些日子。我心裏便總不落定,實在不曉得她打的是個什麽主意。”


  蘇絮微微抿唇垂首,一陣沉默之後,麵上帶著極是為難的神情,歎道:“無論打著什麽主意,聖旨一下,我沒有不去的道理。何況咱們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我自不能反對。”


  江沁瀾深吸一口氣,想了又想,安慰著她道:“也罷,總算是能出啟曌城,這三兩日的功夫也算難得。”她語頓,朝著窗外努了努嘴,“安妃與文妃兩下裏暗鬥的厲害,你這一走,也能得個清淨。倒是……”


  “倒是苦了姐姐!”江沁瀾話未說完,蘇絮便含笑插言。她把江沁瀾送的福袋拿在手裏,極是隨意閑適的摩挲著,“不過姐姐的性子,也是在一旁看熱鬧的。到底她們如何暗潮洶湧,也染不到姐姐的身上去。”


  江沁瀾極是自得的頷首,緩聲道:“兩人鬥得烏眼雞似的,哪兒還顧得上別的。”


  蘇絮淡淡一笑,也不再說她們兩個,而是轉了話頭與江沁瀾道:“旁的也就不必姐姐多費心了,不過元慈和泓兒還要姐姐看顧著,我留下白檀陪著去同延淅住兩日。”


  江沁瀾拍了拍蘇絮的手,道:“你且安心顧好自己吧!左右一個、兩個都是一樣的照顧。倒是你身邊一向白檀最是得力,不跟著你去寶華寺,又要讓誰跟著呢?”


  蘇絮含笑,道:“這一趟讓春如與綠楊跟著便是了,白檀留在宮裏跟著元慈、延泓兩個我也能多放心一些,其次,就是為了應付蘇沅的事兒。若是出了什麽岔子,白檀也有那個本事控製住局勢。”


  江沁瀾盯著蘇絮的肚子,忙不迭的點頭。半晌,才又訥訥道:“無論是白檀還是春如、綠楊跟著你,也要多顧著自己。”江沁瀾話罷,眉心一散,立時浮出了一個安心的笑意,“所幸,皇上今次特意點了君大人跟著,必定極安穩。”


  蘇絮聽了江沁瀾這話,心裏也是沒來由的放心。到了第二日巳時,皇帝親自送蘇絮出了後宮的宮門。蘇絮扶著綠楊的手上了馬車,掀起車簾子與霍景嵩揮手告別。


  君陌白等一大隊禁衛軍前後簇擁著馬車,將馬車裏裏外外圍的水泄不通。蘇絮隔著簾子看著霍景嵩漸漸變得模糊的身影,心裏忽然沒有了著落。眼睛也因為難以明說的不安,跟著突突的跳了起來。


  這一路走的極是安靜,因著蘇絮有孕,怕她太過顛簸而身體不適。一行人走的極其緩慢,出了城門,往近郊區的那趟山,君陌白更是再三降低了隊伍前行的速度。這樣緩慢的移動讓蘇絮昏昏欲睡,她一隻胳膊支在馬車中間紅木小桌上,爐子裏煮的茶水有一種甜絲絲的香氣。蘇絮闔上眼睛,聽著馬蹄嘚嘚的聲,仿佛整個山穀裏都是他們步行的嘈雜聲。


  君陌白勒著馬停留在蘇絮車窗外,溫柔小心翼翼的問道:“夫人身子可還受得住?若有半分不適,微臣立時讓他們慢行一些。”


  蘇絮聽見君陌白的聲音,也不睜眼,極為緩慢慵懶的阻道:“不必了,這樣的速度很好了。再慢一些,隻怕天黑也要到不了寶華寺了!”


  君陌白對著蘇絮的玩笑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卻到底沒表現出來,而是小聲認真的回道:“已經到了山腳下,再過半個時辰就會到寶華寺了。”


  蘇絮在車廂裏柔柔的牽唇笑起,再沒說旁的,不過軟軟的“唔”了一聲作為回應。君陌白一陣恍惚,仿佛自己並不是護送著皇帝的妃嬪去寺裏進香一樣。


  綠楊挨著窗邊,聽見君陌白的話,不覺翹起簾子的一角。瞧著君陌白騎著馬,遠去,不覺嘖嘖歎道:“君大人這樣溫柔周到的一個人,如何到現在還沒個妻室?”


  蘇絮聽綠楊若有所思的問話,撐不住朗聲笑起,側首睨著綠楊道:“怎麽?動了君大人的心思?”


  綠楊聽著蘇絮這番開玩笑的問話,臉上騰地一下燒的通紅。她別別扭扭的低著頭,略帶嗔怪的開口,“瞧娘娘說的,奴婢不過是隨口關係君大人一句。哪兒有什麽心思呢!奴婢可不想出宮嫁人!”


  蘇絮掩唇吃吃一笑,“本宮省得了,沒有君大人那樣的夫君人選,你自然不能出宮嫁人。可若當真有個合適的,本宮就不信你當真能守著我一輩子?”綠楊被蘇絮這話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蘇絮瞧著她羞窘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得了,不逗你了。你現下雖是不著急,可本宮也要與你說一句正經的話,記在心裏!”


  綠楊不解的看著蘇絮,道:“娘娘請說。”


  蘇絮極是真摯懇切的認真說道:“白檀與春如這輩子或許也就罷了,可你還有出宮的機會。綠楊,咱們這些人都做不成了,紅萼就更別提了。若是當真有合適的,你必定要告訴我。本宮力所能及,會成全你!”


  綠楊被蘇絮這話說的立時湧上了一絲悲痛之感,她有些哽咽的埋怨道:“瞧夫人說的這話,讓奴婢心裏怪不落忍的。奴婢如今當真是一心想留在夫人的身邊!”蘇絮自然曉得綠楊的倔強脾氣,也不好把話深說下去。


  主仆二人正說話間,車輪仿佛壓在了一塊兒大石頭上,整個車廂忽然像一側歪了過去。蘇絮不及準備,被忽然的這個勢頭摔得胳膊重重的抵在了車壁上。蘇絮曾在寶華寺有過這樣的經曆,當即便非常機警的一隻手撐著車壁,綠楊反應過來的時候,也立刻要上前去護住蘇絮。


  蘇絮下意識的開口問道:“可是驚著馬了?”


  車廂外麵並沒有人立時來答複,隻是那馬車並沒有繼續前行,而是忽然停了下來。蘇絮便要拉開車簾瞧瞧究竟,遽然聽見高聲呼和,道:“有刺客,保護好端敏夫人!”


  蘇絮原本就不安穩的心,立時被這句話唬的膽戰心驚起來。她要掀開簾子去車外,綠楊毫不猶豫的攔住了蘇絮道:“夫人,安心地讓君大人去處置吧。咱們帶了這麽些人出宮,總不會讓刺客有機會進前的!”


  蘇絮心裏滿懷著忐忑,大為不安,近乎於立著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也委實如綠楊說的一樣,窗外盡管喊打喊殺聲一片,到底蘇絮仿佛被隔絕出去。蘇絮想著這無緣無故的刺客,立時有些心驚肉跳起來。綠楊小心翼翼的趴在馬車的窗邊,掀著簾子極小心的往外看去。蘇絮一時想起太後,心裏頓時打起鼓來。還不及她回過神來,綠楊忽然撲在了她的身上。


  蘇絮被這突然而來的舉動,嚇得回不過神。正要去看綠楊的功夫,馬車劇烈的晃動起來。亦或是說,馬車猛然劇烈的奔馳起來。就如同那天驚馬之後,發了瘋一樣的往前跑。蘇絮抱著綠楊,一起栽倒在車座上。她手落在綠楊的背上,一陣粘膩濕潤。她低頭去看,便看見綠楊的背上插著一隻長長的箭鏃。那箭插進綠楊的肉裏,溫熱的血液不住的往外麵湧動。


  可現下馬車顛簸,蘇絮如何都不能好好的扶住綠楊,去看看她的傷勢。她強忍著哭意,按住綠楊的傷口,極是懼怕惶恐,道:“怎麽了?這是怎麽?綠楊,綠楊!”


  綠楊沒有聲音,蘇絮也不曉得她是昏死過去,還是真的死了。想到這個,她心裏立時漫上無邊無際的恐懼。


  那馬車一刻不停的向前奔馳而去,蘇絮抱著綠楊,因為極度的懼怕,而失去了知覺。她聽見車廂外麵,馬低低的嘶吼聲。


  馬車在有些坎坷崎嶇的路上飛馳,蘇絮不曉得這條路的盡頭在哪裏。她閉目,絕望的想著,這刺客必定是太後提前計劃好的。自己這一次,隻怕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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