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恍然

  蘇絮聲音斷斷續續的,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滾下。昭雲歸心急的握住她的手,抽出銀針在她腕上刺了下去,隨即又在她頭上、心口、小腹幾個位置上都刺上了銀針。蘇絮這才覺著不複方才那般疼痛,緩和了許多。


  她闔目,緊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殿內在的幾人瞧見方才的神色,都曉得輕重深淺,白檀譴幾人出門,自己則守在外麵,細細的盯著屋子裏的動靜。


  昭雲歸負手背對著蘇絮,嘴唇抿在一起,半晌才又靜靜的、冷冷的開口,“蘇絮,你到底要什麽?”


  “歲月、安、穩。”蘇絮身上不複方才的煎熬,卻仍舊無比虛弱,她緩緩吐出這幾個字,也不睜眼。“我,隻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昭雲歸既是諷刺,又是可笑的反問道:“安穩,命都沒了,你還如何安穩?”


  蘇絮咬牙,冷硬道:“不是安穩的生,便是死。總比日日煎熬強得多!”


  昭雲歸蹙眉,看著她,不住的搖首,道:“用這樣的法子假孕,你必定不是打著之前的算盤!蘇……敏妃,你還不懂嗎,爬得越高,你就越別想安穩。”


  蘇絮思緒無比的清晰冷靜,“不,如今靖妃,榮妃與我同為妃位。我們三人,除去靖妃,到底還有榮妃與我平起平坐。何況,姚木槿虎視眈眈想要置我於死地。我需要,需要讓她們不敢輕舉妄動。”她極為緩慢,說完一句,便停下來緩口氣。“不,是讓她們連想都不敢想。上元九年的事兒,我不想再有了,爬得越高,我就越不想再有。”


  昭雲歸看著蘇絮決絕、果決的麵龐,“那又如何呢?守著冷冰冰的位份,和皇上成為一樣的孤家寡人。又或者,同太後一樣?有朝一日,生活在死寂無望中,寥寥此生?”


  蘇絮聽見昭雲歸這樣的話,忽然不住的滾出眼淚。她從前或許有過感激,可這些年來,心裏的情愛與滿足被霍景嵩的無情一點一點挖空。皇帝是寵她的,可到底也不愛她。一連數月,齊相宜臨死之前的話就不斷的浮現在蘇絮的夢境裏。她從前總以為自己被霍景嵩妥善照拂著,可這些日子才恍然發覺,自己這麽些年,都活得謹小慎微,勞心勞力。


  蘇絮的眼淚立時讓昭雲歸手足無措起來,“娘娘,敏妃娘娘……”可他實在笨拙,不曉得該如何安慰。


  “昭大人,在你眼裏,我的種種都是不值得。可我沒有選擇。”她一頓,抬手抹著不斷湧出的眼淚,直到把它拭的幹幹淨淨。“昭大人,別,別再有那樣的心思,不值得……蘇絮,早就不是流華閣裏的蘇絮了,也不是長揚宮的蘇絮。人險些死過,心也跟著死了。”


  昭雲歸喉頭一梗,麵上留露出複雜的神色。“微臣沒有資格,可微臣,微臣能陪著娘娘一直走下去,但請娘娘愛惜自己。往後,娘娘可以自保,卻別害人性命。”


  蘇絮眼波內心動容,抬眼怔怔看著昭雲歸,問道:“走下去?你要陪我走下去?”


  昭雲歸重重的點頭,忽然想伸手觸一觸蘇絮散亂的發絲,卻到底不敢僭越,深吸一口氣,將手臂收了回來。蘇絮有些恍惚,心裏就那麽動了一下,手便忽然攀上了昭雲歸的手指尖兒。觸到暖暖的溫度,她忽然心跳不止,“昭雲歸,謝,謝謝你……”昭雲歸碰到涼涼,粘粘的手指尖兒。全身上下都忽然僵硬起來,這手細細的,仿佛是觸在一塊兒羊脂白玉上似的。


  這晚後,蘇絮對昭雲歸的感覺便忽然有些莫名其妙起來。每每見到他,都會想到那天晚上指尖碰觸的溫度,又是尷尬,又是說不出的一絲溫暖膩上心頭。不過這些都是不敢在人前流露的小心思,隻在夜深獨自入眠時想一想罷了。


  那晚的驚險所幸無甚大礙,假孕之象已經有了。她便全等著尋一個適合的機會,再當著霍景嵩的麵發作,請禦醫診看。


  五月初二,眼瞧著端陽節將至。江沁瀾在榮妃處核了六宮的分例,便帶著榮妃的意思來了蘇絮的合歡殿。彼時蘇絮正捧著一碗酸梅湯喝個沒夠,見江沁瀾進來,便也讓人給她盛了一碗。


  江沁瀾欠身坐下,含在嘴裏,極快的咽了下去。轉頭朝著白檀要清水,“怎麽置的這樣酸。”


  蘇絮撇了撇嘴,眯目笑道:“藥勁兒上來了,自然就有些害喜的反應。”


  江沁瀾抬手揮了揮,將殿上伺候的人都打發下去才道:“我思前想後,你唯有換走蘇沅的孩子,才是最好的打算。”


  蘇絮沉吟著道:“我,我原也是這樣想的。不過要從宮外送進來個死胎,還要打點好穩婆,蘇沅宮裏的宮人。”蘇絮說著,抿唇搖首道:“旁人也就罷了,蘇沅如今貼身的宮女,是曲肅的女兒。她原本就恨我,隻怕沒那麽容易打點。蘇沅臨盆那樣的事兒,她必定要陪著的。”


  江沁瀾手執象牙骨的紈扇,一下一下的撲著風涼,“時候還早,咱們再細細的想過便是了!”她說著,不覺抱怨道,“若是蘇沅也出宮去生,或是你出宮,事情倒也好辦了!”


  蘇絮聽著江沁瀾這話,攪著酸梅汁的手一滯,抬頭看著江沁瀾,眼睛一轉不轉的問道:“姐姐方才說什麽?”


  江沁瀾微微眨眼,想了一想,倒是沒覺出什麽不對的地方,搖著扇子的手越發慢了下來,“我是說,若能像姚木槿那般出宮,一切不都好辦了嗎?可到底你與蘇沅,總不能兩個人都出宮安胎吧。”


  蘇絮一言不發的怔怔盯著深棕色的酸梅汁,中間被她攪出的漩渦還在轉著。她仿佛看進去,愣愣的,腦海裏不覺冒出之前秦袀竹說的話,還有某日午歇後,無名宮女在窗根兒下的嚼舌。


  “那唐忠為何女兒在淮安王府活活的餓死,也一聲不吭,仍舊鞍前馬後的?”


  “他說唐氏生了一胎男孩兒,剛下生就被淮安王妃換走了!”


  “絮兒,絮兒!”江沁瀾見蘇絮無欲無故的失神,忙開口喚道。


  蘇絮恍然回神,忽然拉著江沁瀾,反問道:“姐姐,那唐忠的女兒唐如寶在淮安王府活活的餓死,唐忠怎麽會一聲不吭,連形同陌路都沒有,卻是仍舊鞍前馬後?”


  江沁瀾忽然在心裏察覺出了什麽,道:“可不是,就算淮安王是王爺,那唐忠也不至於如此忍氣吞聲。”


  蘇絮對自己遲到了太久的設想又驚又喜,她越發篤定道:“淮安王妃把孩子換走了,能換去哪兒。那孩子是二月初生下來的,姚氏的孩子不也是二月初生下來的?她姚木槿出宮隻怕並不是養胎,而是沒了孩子,去偷梁換柱才對!”


  江沁瀾對蘇絮這樣大膽揣測也驚動不已,她深思了半刻,有些篤定,卻也全然不敢相信,道:“若是姚木槿真把唐如寶的孩子換成了五皇子,那唐忠倒是也沒有不隱忍的道理。隻是他怎麽敢篤定,往後五皇子會有……”江沁瀾想著措辭,半晌才蹙眉,補充道:“有前程?”


  蘇絮越發明白姚家打了什麽主意,“不必他篤定,到時候隻要淮安王弑君逼宮,五皇子怎麽會沒有前程。淮安王巴巴的把自己的親生兒子送進宮,難道就是等皇上百年之後,傳位給他嗎?這個傳位還是不確定的事兒!”


  江沁瀾聽到“弑君逼宮”四個字,全身都不自覺的一顫,道:“他,他淮安王敢打這樣的主意嗎?”


  蘇絮冷冷一笑,“如何不敢打呢,難不成還是他淮安王善心到用自己的兒子來成全姚木槿麽?”


  江沁瀾眉目一鬆,也全然篤定蘇絮方才的那番猜測,必定不會有太大的出入。她深吸一口氣,不住的頷首,道:“當真如此,她姚木槿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蘇絮挑了挑眉梢,極是沉靜,“全看文貴嬪在梁家的事兒上得力不得力了。”


  江沁瀾垂首細細的在心裏思量一番道,緩緩道:“妹妹可還記得上元十二年,姚氏受封貴嬪的事兒?”


  蘇絮不曉得江沁瀾緣何提到這個,略點了點頭道:“姚家立了戰功,才讓姚木槿能進封貴嬪,也是這件事之後,姚木槿才在皇帝麵前得了臉。”


  江沁瀾一隻手不住的撫著扇骨,徐徐道:“那一仗來得突然,敗的也突然。我雖說不出個什麽來,不過姚家倒是借著鮮卑,握住了東北邊陲的兵權。”


  蘇絮思緒轉的極快,如何能不懂江沁瀾的意思,“她姚家難不成通敵賣國?”


  江沁瀾直直看著蘇絮道:“謀朝篡位的心思都打了,再加個通敵賣國,也實在沒有什麽!”


  蘇絮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狠厲,定定道:“不管是個什麽罪名,會不會牽扯上姚家。她偷換皇子,欺君瞞上就是個死罪。咱們這一次既要出手,就必定不能讓她姚木槿有翻身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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