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鑠金
正月十五的這日清晨,天上洋洋灑灑的下起大雪,覆蓋了啟曌城滿地晶瑩。清早皇帝便親自帶著六宮朝臣往離著啟曌城最近的太安觀,祭祀太一。原本這一日六宮妃嬪要往太後宮中去請安,不過昨日晚上太後便傳話六宮,上元節一早不必去頤寧宮請安。
天氣冷的很,蘇絮便也懶懶的窩在床榻上,並沒有起身的意思。過了辰時,窗外仍舊黑壓壓的仿佛還在夜裏一樣。蘇絮嗓子有些發幹,翻身喚道:“白檀,拿杯水來。”
少時,白檀挑起簾子緩步進門。蘇絮支起半個身子,去接過白檀遞來的杯盞,放在嘴邊“咕咚”一聲咽了一大口,才覺得嗓子緩和起來。道:“什麽時辰了?”
白檀收了杯盞,回道:“已經辰時三刻了,”她話落,又小聲回稟道:“文貴嬪方才來過,見娘娘還睡著便走了。”
蘇絮低低唔了一聲,起身順手將床邊放著的長衣披上,“可說了來做什麽的嗎?”
白檀想了想方才瞧見的秦袀竹麵上神色,道:“倒是沒說什麽,不過奴婢瞧著文貴嬪臉色不大好看,欲言又止的。”
蘇絮想起前些日子秦袀竹與自己說的那番話,腦子不複方才的慵懶,立時清醒起來,“去請文貴嬪過來。”
白檀道了句“是”,回身招呼旁的宮人進門。待吩咐下去,才重新到了蘇絮的身邊伺候著她更衣梳妝,“也許又是黨錮之爭的事兒,自打文貴嬪與娘娘說完之後,娘娘一直不動聲色的。如今文貴嬪眼瞧著要搬去重華宮,不與娘娘同住,以後來往之間,必定不如現在這樣方便。”
蘇絮一隻手撥弄著妝台上零星散著的護甲,漫不經心的笑道:“兩虎相爭總要有個結果。眼瞧著便是淮安王與梁胤那邊占了天時、地利、人和,文貴嬪如何能不心急呢?”
白檀小心仔細的為蘇絮捋著發髻,問道:“娘娘可要幫著文貴嬪?”
蘇絮微微頷首,道:“沒什麽可幫著她的,本宮如今便與皇上一樣。無論是朝堂相爭,還是後宮相爭。由著她們鬧到兩敗俱傷,倒也省著我勞心費力。終歸落不到本宮與英妃、寧淑儀的身上去。”
一番收拾停當,文貴嬪也隨著宮婢進了門。瞧見蘇絮仿佛心緒極佳的樣子,眉心微微一蹙,恭敬的請安道:“敏妃娘娘萬福金安。”
蘇絮坐在暖閣裏的羅漢床上,抬了抬手道:“文姐姐請起。”
文貴嬪斂衽起身,急道:“不曉得娘娘可聽過宮外的傳聞?”
蘇絮側首淡淡然的看著她,笑問道:“什麽傳聞?”
文貴嬪瞧著她無波無瀾的麵容,語氣便越發急切起來,道:“既是如此,那必定沒聽過!”她說著,切切開口,憂心不已,“宮外傳聞,英妃生下的三皇子是個重瞳子,在繈褓中便被英妃娘娘扼死了!”
蘇絮聽著她這番話,眉心不覺劇烈的抽動,回不過神似的怔怔道:“什麽?”
文貴嬪麵上仍舊是心急不已,道:“宮外傳的繪聲繪色,街知巷聞。如今大半個京城已經傳開了,說英妃不詳,上元十三年的許多災禍竟也忽然間都扣到了英妃的身上。”
蘇絮麵色有些發白,極力的抑製住慌亂的神色,道:“什麽時候的事兒,姐姐如何聽說的?”
文貴嬪立時答道:“也就是這一兩日,正逢家母的忌日,臣妾打發了宮裏的內監出去送祭禮以表心意。這話也是家裏的人傳進來的。”
蘇絮大是納罕,實在想不通怎麽這樣重大的事兒,蘇家、齊家、寧家的人半點風聲都沒漏出來?
文貴嬪見蘇絮蹙眉不語,有些發呆,便接著敘敘道:“臣妾得了這消息,也不敢太聲張,能壓下去就盡力壓了下去了。連著太後那邊也沒敢回稟半句!奈何……”她語頓,看著蘇絮深吸了一口氣,憤然不已道:“臣妾派人徹查下去,竟發現暗中做手腳的人竟是梁家。”她說著,抬眉掃看向蘇絮。
蘇絮眉心劇烈的顫動,雖非全信秦袀竹的話。可她也清楚的知道,無論是姚木槿還是梁玉漱,都未必能輕易放過這樣的把柄。何況乳娘雖已被賜死,不過她到底離開啟曌城一段時間。若深究下去,她們也大可以拿乳娘再宮外胡亂說話應付上去。她想著想著,不覺緊緊的攥住了拳頭。
民間若當真到了街知巷聞的地步,那便等同於逼著皇帝不得不將英妃處死。蘇絮不覺渾身發冷,如此,任誰想要保著江沁瀾,那都是不可能的事兒了。
蘇絮聽見這樣的話,無心再與秦袀竹糾纏下去,當即起身送客道:“勞煩妹妹掛心點擊,具體的事宜本宮有心請嫂嫂入宮。既是朝廷之外滿朝風雨,那麽蘇府總會得著一些。”
秦袀竹尷尬一笑,跟著蘇絮起身對著她福了福道:“臣妾告退。”
蘇絮應承一聲,立在原地目送著她出了合歡殿的殿門,便立時吩咐人備轎。一壁讓人知會了江沁瀾,一壁匆匆的往清心殿去。待蘇絮的儀轎到了清心殿,她快步往正殿去,可這個時候,清心殿竟難得的安靜。蘇絮一隻手不覺捏著寬大的袖口,在殿外守門的宮娥並非有心攔著宮娥,“英妃娘娘得著太後宣召,被請去頤寧宮了。敏妃娘娘是在這等著,還是去頤寧宮找找?”
蘇絮想起昨天晚上皇太後特意下懿旨知會諸妃不必請安,她如此想著,便越發疑心重重,覺著這件事兒無比的匪夷所思。心裏頓感不詳,攏上了一層密布的陰雲,不敢料想的害怕。蘇絮回身,近乎於跑向儀轎,匆匆打簾子鑽進去,道:“去,快去頤寧宮。”
抬轎子與等著的宮人齊齊應承下,便快步往頤寧宮去。從儀轎上下來,蘇絮便匆匆忙忙的往壽康殿去。不過還沒進壽康殿明間兒的大門,便被宮人攔了下來道:“敏妃娘娘請回吧,太後今日誰也不見。”
蘇絮縱然心裏惶急無比,可也不大敢流露的太徹底,“英妃不是被宣召了嗎?”
那宮人一副吃驚的樣子看著蘇絮,仿佛正在感歎,自己上沒開口,蘇絮又是如何清楚的。那宮人心裏泛著糊塗,便含混的應了一聲道:“是,英妃娘娘正在佛堂與太後娘娘說話。”
蘇絮心裏七上八下,無比的忐忑,她近乎於求情的開口,懇切道:“請你幫本宮進去向皇太後通傳一聲,本宮當真有要緊事兒要與太後娘娘說。”
宮女縮了縮脖子,不住的搖首為難道:“奴婢幫不了娘娘,太後特別交代過,就算是皇上過來,也必定要給擋回去。”
蘇絮隻怕太後避開了眾人單單叫走了英妃不是什麽好事情,可她卻也不敢公然闖進頤寧宮的佛堂。她悻悻的回身,往外去,心裏不停的盤算著太後單獨叫了齊相宜,是打著什麽主意。她腳步遲疑緩慢的出了頤寧宮,坐上轎子剛拐過一個宮巷。蘇絮便忽然聽見外麵哭啼啼的聲音道:“敏妃娘娘,娘娘!”
蘇絮立時叫人停下轎子,掀起轎簾,便瞧見香茹急急的從頤寧宮的後門跑了出來。瞧見蘇絮,噗通一聲便跪在了積雪裏。也不敢哭的太大聲,而是小聲抽泣著求道:“娘娘快想法子救救我家娘娘吧,太後不曉得是怎麽知道了三皇子重瞳的事兒,方才奴婢在小佛堂的門外無意間瞧見送進去的托盤上盛放著匕首、白綾。”她說著,越發害怕的痛哭流涕,道:“娘娘快去請皇上吧,如今也唯有皇上能攔得住太後了。”
蘇絮被這話說的大是驚恐,來不及多想,立即讓人抬了轎子往禦書房去。可今日皇帝領著文武百官親自去了太安觀祭祀,這個時候如何能回轉呢?蘇絮心急不已,一路上抬轎子的轎夫近乎於小跑的往禦書房去,蘇絮被顛的骨頭快要散了架子一般。
到了禦書房,霍景嵩果然還未回轉。蘇絮在門外徘徊良久,沉思一番,才下定了主意,讓白檀取了宮中的腰牌,打發小康子親自往太安觀走一趟,立即把霍景嵩請回來。她眯目盯著雪地裏瑩白的一片,咬牙想著:就算能立時將皇帝請回來,也隻怕耽擱了時間。蘇絮想來想去,唯有自己和江沁瀾一同回頤寧宮,將時間拖下去才是最要緊的。
江沁瀾本來得了蘇絮的信兒就立即往清心殿去了,隻是到了清心殿,蘇絮便匆匆離開去了頤寧宮。現下江沁瀾站在頤寧宮的殿外被宮人攔著,蘇絮沒有適時出現,她心裏自然也是焦慮不已。這時候他在雪中也站立了良久,回身瞧見一頂轎子遠遠走過來,江沁瀾便曉得是蘇絮趕了回來。
她從轎子裏起身,快步走到蘇絮的麵前,疑惑的問道:“今日不是停了六宮請安麽?好好的怎麽就宣了英妃一個人?方才你拍過來的人也著急,還沒將話說清楚。”
蘇絮臉色蒼白,嘴唇也是青紫的沒有半分血色,暮色沉肅道:“皇太後已經曉得了重瞳一事。”
江沁瀾怔愣的反問道:“太後是怎麽知道的?”
蘇絮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也自己方才疑惑不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