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內情
蘇絮傳出去熹昭儀謀害皇嗣推到梁選侍身上的流言,被兩黨的爭端淹沒。後宮的宮人更樂於對宮妃母家是否牽連進黨爭,懷有諸多不大善意的猜測。臘月梁黨與秦黨又勉強堅持了月餘,到了上元十四年年初那會兒,一直處於觀望之下中間黨派忽然加入了梁黨的陣營,秦黨的頹勢漸漸顯露出來。
這其中倒是有兩樁奇事兒:
這第一樁,便是淮安王府裏的側妃唐氏,因為失心瘋,被活活的餓死在了偏院子。可視女兒為掌上明珠的唐忠卻是半點兒也沒與淮安王翻臉。得著女兒早逝的消息,唐忠不過悲切了一會子,旁的話也沒在的多說。
第二樁,便是秦家的人原本與各個王爺都極是恭維,元日之後,以秦袀竹兄長為首的秦家人竟然連著參奏了淮安王三本。雖說參奏一事被霍景嵩按下未提,可兩下裏畢竟都清楚這個奏折。
就因為這個緣故,秦家將淮安王變成了對手,自然而然的將淮安王推向了梁黨的陣地上。一個王爺加上中間觀望的官員,又令原本微妙平衡的勢力傾斜起來。
秦家岌岌可危,自然讓有孕的文貴嬪又胎動不安,跟著懸心起來。縱然是年節到了,也沒讓緊張不已的局勢有些微的緩和。霍景嵩又在年前下了聖旨,將禁足的梁選侍恕了出來。如此,到底不得不讓人心口發賭。
正月初四這一日六宮諸妃早早的到了頤寧宮,太後正巧有興趣接神。雖說是個不相幹的儀式,不過眾位後妃無不上心之人,來的整齊。其中卻唯獨梁選侍告病沒有列席。
從頤寧宮回長樂宮的路上,蘇絮正好與文貴嬪同行。秦袀竹原本心緒就不大好,二人入了儀門,各自從轎上下來,秦袀竹率先從轎子裏出來,對著蘇絮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太後賜下了雪山銀針,曉得敏妃好這個,臣妾特意留了。”
蘇絮並不喜好飲茶,可聽見秦袀竹的話便立時曉得她是有話要對自己說的。她此刻麵上蓄著溫潤的笑意,頷首道:“文姐姐有心,太後賞下來的茶必定是極好的!”
秦袀竹立時回身囑咐宮人去取,吩咐完,轉身親親熱熱的走到蘇絮的身邊,攙住了她道:“再好的東西,也不及娘娘宮裏萬分。”
她這樣接近自己,蘇絮忍不住在心裏膩煩的很。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的恬淡笑容,朝著秦袀竹擺手,道:“瞧姐姐說的,哪兒有什麽好東西。皇上與太後一向一視同仁,我這裏有的,姐姐那裏也必定是有的。何況姐姐如今身懷帝裔,自然想要什麽好東西,便有什麽好東西。”
秦袀竹聽著蘇絮這話,微微撇唇,麵上是散不盡的愁意,“東西有什麽好稀罕的,如今樁樁件件都不讓人順心。”
蘇絮曉得秦袀竹一向快人快語,但她卻不是個直腸直肚沒有心機的女子。從前她剛入宮的那會兒,蘇絮倒是一度以為,秦袀竹必定是極為簡單的人。如今相處兩年多,雖是不能說徹徹底底的看透,也是曉得,她心思沒有看上去的那麽淺薄簡單。蘇絮曉得秦袀竹這是開門見山了,當即也不閃避,順著秦袀竹的話頭道:“姐姐如今有孕在身,多不順的事兒自己心裏該過去也得過去,萬不能鑽牛角尖!”
兩人並肩踏入合歡殿的門檻,蘇絮自己解了披風帶子遞給跟在身後的宮娥。秦袀竹回身,一邊的如意極是有眼色的進前為她解了那披風。蘇絮撫了撫被冷風凍得有些發硬的袖腳,進了暖閣裏,湊在燒的紅火的爐子上暖著手。秦袀竹跟著進門,坐在挨著爐子最近的圈椅上。撐著腰身,淡淡哂笑道:“倒不是臣妾鑽牛角尖,妹妹是知道我的。我是眼不揉沙的人,那梁氏父女前朝後宮的上躥下跳,實在礙眼的很。”
蘇絮輕聲一笑,立在爐子旁搓著雙手,回身直直的凝著秦袀竹,滿麵的莫可奈何道:“礙眼又有什麽辦法,皇上不懲治還網開一麵恕了她解禁過年,咱們再礙眼也得受著。”
秦袀竹憤憤不平的鼓著腮,深吸一口氣,道:“我也是替娘娘不值,娘娘小產也不過半年的功夫。”秦袀竹說著,麵上越發憂鬱起來,“如今前朝不太平,若是他父兄借勢複起,臣妾隻怕她便更加動不得了。”
蘇絮眉心揚了揚,凝著秦袀竹,極是謹慎,道:“朝堂政事到底不是咱們能妄自議論的。”
秦袀竹麵上現出一絲冷笑,極是小聲的與蘇絮道:“娘娘平日規行矩步許是也不曾聽說過什麽!”她說著,仿佛下定了決心要與蘇絮推心置腹一樣,“臣妾家中到底牽涉進賑災款一事,從中也瞧出了不少疑點。”蘇絮也不接話,在一旁靜默的豎著耳朵,且聽秦袀竹要怎麽說下去。秦袀竹挪動玉步,起身走到蘇絮的身旁一同把手懸在了銅罩上,聲音輕細,“娘娘可曉得秦家為何要參奏淮安王,又可否曉得,明明上元十三年朝堂之事對梁家大為不利。如何到了年尾,梁胤竟敢這樣囂張?”
蘇絮聽著秦袀竹接連的幾個問話,心裏到底跟著好奇起來。說來蘇府參與不進黨爭之事,而顧府又一向避之不及。梁黨與秦黨之爭其中曲折,自可以被傳出許多個版本,可其中究竟,卻還是當事之人最清楚。對手之事,他們互相之間也能揣測一二,心知肚明。她挑眉,納罕的歎道:“文姐姐當真曉得?”
秦袀竹神看了蘇絮一眼,麵上有些為難,麵色變了又變,橫眉撒了心道:“臣妾與娘娘同住一宮,平日裏娘娘多番照顧,臣妾也從來沒把娘娘當成是外人。今日這話,實在不該說的……”蘇絮聽她話到此處也不接話,秦袀竹見蘇絮垂首仿佛在思考什麽似的,側眼一壁打量著蘇絮,一壁抿了唇,斷然道:“我便與妹妹直說吧。”
蘇絮莞爾頷首,清淩淩道:“文姐姐待本宮一片赤誠,本宮也不會叫文姐姐失望。”
秦袀竹手裏暖融融的有了熱氣,當即將雙手攏在袖中,小聲道:“梁胤之所以敢這樣囂張,便是因為有淮安王在背後撐腰。放著淮安王、博陵王兩人,又牽扯了武陵姚家與蘭陵蕭家兩大士族。”秦袀竹撇撇嘴唇,不屑歎道:“他梁胤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嘩眾取寵的小醜,背後的線頭兒攥在淮安王的手裏。”
蘇絮仿佛反應不過來似的,怔愣的看了看秦袀竹,咋舌歎道:“這,這倒是讓本宮越聽越糊塗了!”
秦袀竹晦澀的挑了挑唇角也不把話言明,而是繼續模棱兩可道:“簡嬪的父兄為何遭了難?還不是淮安王為了排除異己!楊大人可是把著京畿、京兆兩地的兵權。那唐忠為何女兒在淮安王府活活的餓死,也一聲不吭,仍舊鞍前馬後的?”
蘇絮杏目圓睜,看著秦袀竹,重重的深吸了一口氣,“這樣的事兒可不好亂猜!”
秦袀竹當即無力笑起,歎道:“並非臣妾危言聳聽,若是梁家此次翻身有望,隻怕往後皇上……”她話至此處說不下去,當即閉目搖了搖頭。
蘇絮對她話中之意將信將疑,在心裏飛快的思索琢磨著,“姐姐都這般清楚,皇上必定也會曉得的吧?”
秦袀竹長長的緩了一口氣,“遞上去的三個參奏淮安王的折子都被壓了下來,皇上心思莫測,如今隻怕是一個也不信,一個也不聽。”她說著麵上亦發顯現出真切的難色,道:“臣妾也不求秦家的青白,可也希望皇上安安穩穩的。畢竟,咱們都指望著皇上安身立命。”
蘇絮聞聽這話,才隱約覺得秦袀竹方才說的那番話的懇切心意。她此番目的自是希望蘇絮因為小產一事,恨上梁玉漱,便能助她一臂之力除掉梁氏,更是希望能得到蘇家與顧家的助力一舉鏟除梁胤。縱然秦家再怎麽不好,可秦袀竹的那句話說的極對,她們畢竟都是指望著霍景嵩安身立命的。可如今朝堂後宮都極是混亂,蘇絮沒有立時應下來,而是慢聲細語道:“邪不勝正,姐姐也不必思慮良多。”
出了合歡殿,秦袀竹眉頭凝成了一個川子。走出了老遠,才聽見如意小聲道:“敏妃油鹽不進,娘娘說了那麽多懇切的話,她不過是寬慰兩句,仿佛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似的。”
秦袀竹側首瞪了如意一眼,道:“本宮的事兒到底與她不相幹,她又何必答的這樣快!”秦袀竹想了半刻,貼著如意的耳邊道:“你去派個眼生的充作梁氏的人,往梁胤那邊遞個信兒,梁氏身邊的宮人梁胤終歸是沒見過的。”
如意猶猶豫豫的問道:“若是被梁胤發現了該如何應付?”
“他未必能察覺出來,安排個靠得住的人,能把話傳明白!”
如意道了句是,秦袀竹讓她附耳上前,小聲道囑咐道:“讓梁胤把這話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