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黨爭
三人聞言,相視一眼大是納罕。蘇絮抿了口茶,猜測道:“必定與方才那副樣子有關了。”
齊相宜眸中隱隱有些不耐的樣子,思了一思道:“我不大想見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沁瀾不覺出言勸她,“到底是你的宮裏人,許是有什麽了不得的要緊事兒呢?”
齊相宜垂首,遲疑半晌,方抬首緩緩與香茹道:“叫進來吧。”
香茹得了意旨出了門,少時,楊瀅黛的貼身宮女蘭珠急匆匆的跟著進了門。她眼裏含著淚,見了蘇絮三人,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哀求道:“三位娘娘請救救我家小主吧。”
蘇絮蹙眉凝著蘭珠惶急的模樣,問道:“什麽事兒,別哭哭啼啼的。”
蘭珠咽了咽哭意,勉強穩住了神色,“小主的母家出事了,奴婢也不清楚是為著什麽。仿佛是虧空救災款的罪名,簡嬪小主得了信兒,就往禦前去求情。可宮妃不能幹預政事,我們小主現下在禦書房外麵跪著等皇上來呢。奴婢一時無法,若是過一會兒皇上瞧見了,奴婢隻怕龍顏震怒。”
齊相宜聽著並不覺得是多麽了不得的大事兒,當即隨口提醒道:“她既是還沒麵見皇上呢,你就帶著宮裏的內監給拉回來不就得了?”
蘭珠大是為難的嗚咽道:“到底簡嬪是主子,奴婢如何敢冒犯主子。”蘭珠曉得求齊相宜必定是無望了,膝行兩步到了蘇絮的身邊,哭訴道:“敏妃娘娘是協理六宮的後妃,若是過去讓簡嬪小主回來,小主必定不敢違背!”
蘇絮對楊瀅黛的印象一向很好,聽見這樣的請求,也實在不是什麽艱難的事兒。當即略略想了想,起身對著江沁瀾與齊相宜二人依依道:“我便去瞧一瞧吧,到底是年輕不懂事兒的。”
齊相宜不以為意,道:“既然你出麵頂用,便下旨讓人架回來不就完了?”
蘭珠聽著齊相宜這話,麵上便有些掩不住的擔憂,生怕蘇絮聽了她的話便不去了。忙攔住了齊相宜的話頭,道:“簡嬪小主性子倔,說旁的隻怕也無用。若非娘娘親自去一趟,恐怕勸不住。”
蘇絮回身蓄著笑,“寧姐姐再陪著姐姐坐一會兒,若無事,我去去便也就回。”
齊相宜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江沁瀾也點頭應了下來。蘇絮捋了捋寬大的袖擺,轉身出門披了大氅便往禦書房去。
漫天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沒了鞋底兒。蘇絮儀駕到達禦書房之外,瞧著跪在雪中的楊瀅黛身上落了一層雪,縱然身子不自覺的打著顫,卻仍直直的挺著腰身。蘇絮從轎子上下來,宮履踏在雪上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楊瀅黛聽著這聲音,立刻回身,瞧見來人是蘇絮,麵上不覺有些失望的神色。蘇絮看她凍得臉色發白,嘴唇青紫半點血色也沒有,當即沉著臉,與跟著過來的蘭珠道:“扶你們小主起來。”
蘭珠眼裏含著淚,忙不迭的上前去扶楊瀅黛道:“小主,你何苦這樣糟踐自己!”
楊瀅黛不讓她扶立時收了手臂,冷冰冰道:“我要等皇上,你若是嫌天冷,不必陪我等在這裏。”
蘇絮驀地想起許久以前,自己仿佛也曾這樣跪在禦書房的門口,等著霍景嵩見自己一麵,那會兒也是為自己的家人求情。這大齊的後宮裏,人事流轉,卻仿佛總逃不出一個怪圈子似的。蘇絮這樣想著,不覺哼笑出聲,“簡嬪若是要為父求情,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分量。否則求情不成,反而折損了自己。若楊大人罪有應得也就罷了,可若當真是無辜被冤的,往後又要誰幫著轉圜呢?”
楊瀅黛直直盯著蘇絮這話,不禁開口問道:“娘娘從前不是也有這樣的時候嗎?娘娘都沒攔過自己,如今何必要攔著別人呢!”
蘇絮不以為忤的含笑,攏了攏大氅,“你的心情本宮倒是理解,不過你與本宮之前的處境到底不同。”蘇絮帶著善意的笑凝向簡嬪,曼聲道:“有些法子本宮用著好,到你這裏卻未必靈驗。”她說著,深看簡嬪一眼,睇著白檀道:“去扶簡嬪起來。”
楊瀅黛是個聰慧的女子,瞧見蘇絮這樣的神色自是立時曉得她的用意。她雖沒立時起身,可思慮再三,倒是由著白檀、蘭珠二人將她扶了起來。
蘇絮朝著她溫然笑起,“簡嬪很少與本宮走動,咱們去長樂宮。”
楊瀅黛表情不願,卻想著蘇絮如今到底是皇上身邊有權有寵的妃嬪,雖也不是上元朝的第一人,可如今放眼整個啟曌城的後妃,也很難有人能與她比肩。這樣想著,楊瀅黛便也乖順的隨著蘇絮回了長樂宮。
合歡殿內炭火燒得旺,進門便是一陣熱氣撲麵,溫暖如春。楊瀅黛在雪地裏跪了許久,進了合歡殿裏,裙上的雪便化成了水。蘇絮指了指靠近爐火的小杌子讓她坐了,自己也慢悠悠的欠身坐下。白檀等人端著茗茶點心進門,蘇絮與楊瀅黛二人都沒開口,靜謐的等著殿內的人退出去。
不多時,殿內唯剩下楊瀅黛與蘇絮兩人,蘇絮捧著茶盞暖手,楊瀅黛便忽然起身跪到蘇絮的麵前,道:“方才是嬪妾冒犯了娘娘,請娘娘救一救家父。”
蘇絮略略擺首,見她仍舊倔強的跪在原地,也不再堅持叫她起身,而是含了笑意問道:“楊大人究竟是犯了什麽事兒?”
楊瀅黛的手緊緊攥著拳頭,冷笑一聲怒意難平,道:“嬪妾的爹爹是冤枉的,如今梁家狗急跳牆,急著在朝堂裏排除異己。這一次賑災款牽扯了京內京外數十人,明麵兒上是打著肅清吏治的旗號,可私底下連同吏部、戶部的就關係就是圍著排除異己,嬪妾爹爹碰巧當了黨爭的犧牲品。”
她話落,立時曉得了楊瀅黛如何這樣心急失態。牽扯到朝中黨爭,又是數十人在內,必定是一件極大的事兒。霍景嵩如今坐山觀虎鬥,兩派相爭他自然會借機扶植自己的心腹。楊瀅黛的父親牽扯到這件事情中來,必定是凶多吉少。
簡嬪抬首注視著蘇絮沉肅的表情,再不複方才那般清淡的笑意,心裏倏地一沉,“怎麽,娘娘可聽出什麽不妥?”
蘇絮自不能這樣告訴楊瀅黛,當即牽了牽唇角道:“本宮聽得也是一知半解,眼瞧著就是年下,皇上總不會這個時候處置。你既說牽扯了數十人,必定也不是個小事兒。本宮猜著,必定要等到過完年後了。事情才生出來,皇上必定實在氣頭兒上,就算要求請,你也得緩一緩。”
簡嬪眉目間橫著無盡的愁意道:“隻怕落了大獄,性命不性命的便由不得自己了。”她話罷,眼裏含了許久的淚水滾落下來。整個人都極是無助的樣子,蘇絮瞧著如何能不曉得她的難過,心裏也大是不忍,起身虛扶著她的手,道:“想法子讓宮外的人疏通疏通,這時候最要緊的是楊大人無罪的證據。”
楊瀅黛頹然的起身,人也毫無精神的樣子,“嬪妾身在宮中,一點法子也沒有,當真無用。”她說著,自覺不好再叨擾蘇絮,便福了福道:“嬪妾先回去了,今日多謝娘娘提點。”蘇絮低低唔了一聲,並沒說旁的,由著她起身離開。
蘇絮原本沒將這件事情放眼裏,便想著黨爭一事到底與蘇家無關。不過是同霍景嵩一般坐山觀虎鬥罷了,隻是這一場軒然大波到底帶著後宮也湧起了暗流。許久之後蘇絮再回想起上元十四年的後宮,記憶力灰白一片,暗紅暗紅的讓人害怕,多想一想都覺著心驚不已。
賑災款一事牽涉眾多,皇帝隻將牽涉的官員下了獄,到底拖了下去。十一月時,梁黨與秦黨之爭還算勢均力敵。楊瀅黛縱然心急,卻也無計可施。不過托了人在宮外活動著倒是也免去了楊大人的苦楚。
進了臘月,秦袀竹的父親,太後的嫡親弟弟被下屬官員參奏濫用職權,強占民田。皇帝因為救災款的事兒原本就存著氣,自然下旨重罰,立時便將秦袀竹的父親下了大獄。後宮中事涉救災款的後妃眼見著當朝國舅被罷黜官職,越發沒人敢在皇帝麵前多提一句家中之事了。
原本秦家當家被送入大獄,這一次的黨錮之爭便會以梁黨取勝而告終。屆時朝廷勢力必當重新安排,梁胤從前又在吏部與戶部分別任職,其中的官員有不少都是他的人。如今掌握了主動權,必定要排除異己,再關鍵點上安插自己的親信。
隻不過在這樣最要緊的關頭,又跟著出了一件扭轉乾坤的事兒——秦袀竹有孕了。
蘇絮得著這個信兒的時候,簡直要以為秦袀竹是為了一解母家的困境而假懷孕的。
兩黨之爭這麽快便有了結果自是霍景嵩不樂意瞧見的,他也正好這個機會進封秦袀竹為貴嬪,又提了秦袀竹的兄長去吏部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