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中元

  宋清荷從不是那般信鬼信神兒的人,方才隱約瞧著水盆裏麵重影兒似的,倒是沒覺著有多嚴重。若非宣曲宮裏的奴才一個個驚恐萬分,她何至於去著人請三清觀的道士過來?劉順事兒沒辦好,無緣無故撤了她的牌子,宋清荷原本在心裏就老大不快。梁玉漱這會兒出現,竟好像尋著時機要讓宋清荷發泄一通似的。


  溫汐極為緩慢的走在梁玉漱的身後,向著宋清荷屈膝福了一福道:“如嬪吉祥”梁玉漱聞聽這話,應景兒似的肅了肅,懶聲懶氣的道了句“吉祥。”


  宋清荷橫眉冷對,哼了一聲,麵上不帶半分笑容,不與她兩人說話,揚聲嗬斥道:“外麵的人都死了嗎?怎的進來人也沒個聲響。”


  梁玉漱掩唇嬌俏的笑起,斜眼看了看劉順,笑眯眯道:“宋妹妹發了這麽大一通脾氣,奴才們都在屋子裏等著妹妹消氣,外麵哪兒有人守著。”她說話間,若有所思的轉眸一笑,道:“別是方才妹妹帶回來了髒東西,嚇著了外麵的宮人,都不敢當值了吧。”


  溫汐聽著梁玉漱句句不落的諷刺著宋清荷,麵上便有些別扭為難,忙上前一步,手臂似是不經意碰見梁玉漱似的,小心翼翼側首,幫二人轉圜道:“我方才和梁姐姐散步的功夫,瞧見欽安殿的道士從宋姐姐宮苑的方向過來。咱們多問了一嘴,才曉得姐姐仿佛是招了髒東西,請人驅一驅。”溫汐說著,便從手腕上取下來了一串古玉的珠鏈。“這古玉的珠鏈從前外祖供在家裏佛堂好些年歲,到底還是有些靈氣。姐姐戴在身上,擋擋煞吧。招惹了那個,總不大好。”


  宋清荷聞言,眉心這才溫和許多。也不推拒,接了那古玉的珠鏈細細的瞧了瞧,見那水頭正好,色澤也極是透潤,觸手升溫。自也曉得這串玉珠必定是個好東西。麵上再不複方才的肅穆神色,卻仍舊有些下不來台,黑著一張臉緩緩道:“當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梁玉漱極是自然熟絡的含笑,隨意坐了下來,眯目淡笑道:“這上林苑住了多少代皇帝的後妃!又枉死了多少人。宮裏陰氣重,這裏又何嚐不是呢。趕上中元節鬼門大開,遇見一個兩個,倒也不算稀奇事兒了。自然也算不得壞事兒,”她說著,從自己腰間解下了佩著玉的桃木小劍吊墜,閑閑道道:“這東西自然不及溫才人的那串玉珠精貴,可好在是純陽木做的。最辟邪了,若非上元節到了,我也不會帶這個出來。既是如嬪妹妹撞了邪,這個便送與妹妹佩戴吧。”


  宋清荷心裏極是納罕,往常梁玉漱最是與自己不睦,怎麽如此好心得了信兒來瞧她,又送了自己平日裏陪著驅邪用的純陽木呢!她狐疑不定的看著那短劍,來回的瞧了又瞧,便看見劍身上似乎刻著“天地”兩個小字。她眉心緊蹙,全然不想要梁氏的東西。


  梁玉漱看著宋清荷麵上遲疑不決的表情,麵上大是不快,一把搶過那短劍道:“你若是不想要,便算了。我把這個給你,也是為著前次姚淑媛落水,在宣曲宮說了不當講的話的緣故。若非這個,我何必巴巴兒的將自己佩著正好的東西給你!”


  溫汐與宋清荷瞧見梁玉漱這樣的表情,便都尷尬起來。宋清荷想著自己往日裏對梁玉漱的仔細觀察,總覺著她不是那樣心機深沉不好相與的人。一喜一怒,總在臉上瞧得清清楚楚。她這樣想著,便又低眉側眼打量了梁玉漱一番。此刻溫汐勉勉強強的起身,蓄著笑意將梁玉漱的那純陽木小劍拿了過來,一壁在手上細細的瞧著,一壁小心翼翼的開口道:“梁姐姐可別氣,送姐姐也沒說不要。”


  梁玉漱哼笑一聲,道:“我還難不成還要求著她不是?既是不樂意要,丟了便是。”她話罷,直直起身,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宋清荷摸不著頭腦,瞧了瞧溫汐,大為不解道:“你怎麽與她一道過來了?”


  溫汐盯著外麵的動靜,生怕梁玉漱突然返回來似的,“是她說恐怕因為姚淑媛的事兒,姐姐在心裏怨怪嫉恨她。所以今日才拉著我過來,請我幫忙向姐姐言語一句!”


  宋清荷難以置信的一笑,道:“她何時有這樣的氣量?何況姚淑媛的那件事兒,她原本就是有意為難我的。”宋清荷從沒將推姚淑媛下水這件事兒告訴給旁人,縱然她平日裏跟溫汐、杜雲瑜走的近一些也沒有言語過半句。這會兒提起梁氏那日當著皇帝的麵兒為難自己,便也極自然的做出了委屈的神色。


  溫汐含著一貫溫潤的笑意,低首猜測道:“許是,姐姐進封嬪位,梁氏到底也不過是貴人位分,實在不敢與姐姐一爭高低。方才她當真是請我幫忙轉圜幾句,看來是當真不想得罪宋姐姐。”她語頓,細細思量了一番,抬首向宋清荷詢問道:“方才慎貴人還說,那日敏昭儀娘娘句句向著姐姐說話,自己說了反話,隻怕也把敏昭儀娘娘給得罪了。姐姐得敏昭儀的喜歡,我猜著,許是她想請姐姐在昭儀娘娘麵前,也為自己多言語一句呢!”


  溫汐處事一向老實,人也是呆愣愣的。聽她這樣一說,宋清荷還有什麽不信的。當即微微頷首,“她一向勢力,原本是要靠著姚淑媛的,結果姚淑媛忽然出了宮。縱然她母家如何能耐,自是也不敢得罪敏昭儀的。”


  “那這純陽木劍,姐姐是要還是不要啊?”溫汐攤手將那精致的小東西放到宋清荷的眼前,緩緩開口問道。


  宋清荷瞧著那小物件兒,淡淡哂笑著拿了過來道:“我也曉得純陽木是個好東西,既是驅邪最好的,她又送過來了,自然沒有不要的道理。等明天放焰口的時候,我佩著過去。她瞧見了,心裏也必定舒服許多。”


  溫汐當即婉然笑著應了,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時候不早,宋清荷也安置下了,自是安睡不提。


  到了第二日中元節,大齊的風俗便是晨起後皇帝帶著滿朝文武祭土地。晌午放風箏,到了黃昏便是皇帝與後宮貴嬪以上的後妃以及叔伯兄弟祭祖。晚上用完膳,天全黑下來的時候,放焰口,放河燈。


  放風箏雖是習俗,卻也並不是非放不可。往年多半是六宮後妃一塊兒坐在一起說說話,看著下麵的奴才放風箏。今次的中元節放風箏蘇絮隻邀了齊相宜、江沁瀾、衛縈、宋清荷三人,趕上顧瓔帶著女兒青蕊進宮請安,便隻有她們六人一同放風箏。雖不比以往熱鬧,卻到底愜意自在一些。


  宮人領著元慈、延淅、延泓在清涼台前大片的空地上撒歡兒似的跑著放風箏。蘇絮等人坐在亭子裏一邊用著差點,一邊閑適的看著風箏上天,聽著孩童的歡聲笑語。


  青蕊睡飽了午覺,窩在蘇絮的懷裏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放上天的風箏。不哭不鬧的,極是安靜。蘇絮喜歡的不得了,合不攏嘴的向顧瓔問道:“平日在家裏也是這樣安靜好照顧嗎?”


  顧瓔頷首一笑,睇了眼旁邊站著的乳母,乳母便規規矩矩的向蘇絮道:“回娘娘話,除非是餓了,姑娘才會哭一哭,鬧一鬧,奶上不到一會兒也就好了。不大愛哭,醒了就瞧瞧這邊,瞧瞧那邊。”


  齊相宜眼裏留露出悵然失落的神色,可是仍舊感歎的開口道:“還這樣小就乖乖的不鬧人,等長大了,必定是個乖巧懂事兒,賢淑大方的女子。”


  顧瓔極不好意思的開口道:“承英妃娘娘吉言。”


  衛縈吃吃一笑,落目在青萼純潔無暇的眼眸裏,疑惑道:“這麽小的人兒能看見那風箏嗎?竟這樣入神,一轉不轉的盯著。”


  顧瓔也答不上來,隨著她的話抬頭瞧了瞧那風箏,猜測著說道:“許是瞧見了吧,否則早就挪眼看別處去了。”顧瓔說著,去看向蘇絮。見蘇絮這刻捏著青萼的小手兒,滿麵的愛憐寵溺,不覺開口歎道:“娘娘這幾日身子如何?”


  蘇絮抬手瞧見顧瓔落目在自己的小腹上,心裏忽然生出一絲悲切之意。她不覺撫住肚子,答不上來似的,默然不語。齊相宜瞧見了蘇絮的神色,剛要出言去轉了話頭兒,還未開口,便瞧見宋清荷緩步上了台階兒,進到了亭子裏麵去。


  宋清荷與個人見了禮,滿麵歉疚的解釋道:“臣妾來晚了,請幾位娘娘恕罪。方才請了三清觀的道士過去宣曲宮,竟耽誤到了這個時候!”


  蘇絮指了指衛縈旁邊的位置,讓她坐下,緩緩詢問道:“可解決好了嗎?”


  宋清荷忙忙點頭,指了指腕上挽著的古玉珠鏈,又指了指自己腰間垂下來的純陽木劍,笑吟吟道:“昨晚上溫才人與慎貴人送來的,嬪妾膽小,連夜便都帶上了。”


  眾人順著宋清荷的話看過去,齊相宜離著她近一些,掃看著她腰間垂下的木劍,心裏一陣說不出的怪異,離不開眼的低低道:“這木劍我仿佛從前瞧見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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