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用意

  蘇絮話音剛起,那邊便沒了聲響。她忖著那邊的情狀,不覺在心裏飛快的思索盤算起來。聽那話裏話外的意思,並不像才開始議論的樣子,那必定是早就聚在一起說話了。蘇絮話聽了一半,卻是聽見了最關鍵的一句。方才元慈與延泓的玩鬧聲那樣大,兩人若往這般來必定能聽見。如何會不繞著走,自己硬生生的撞上來?蘇絮這般想著,便越發篤定這前沒頭,後沒尾的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此時,細碎的腳步聲踏著軟綿綿的花瓣過來,聽起來便是悶悶的聲音。空氣裏有清淡的茉莉香將周圍的紫薇花香味蓋住,聞起來便是隱隱約約的縈繞在鼻尖。蘇絮極輕的睜眼,便瞧見如婉儀宋清荷,良媛溫汐兩人驚懼不已的向她跪地請安道:“昭儀娘娘萬福金安!”


  蘇絮也不叫二人起身,睨著兩人,一邊捋著寬大的衣袖,一邊慵懶道:“這會兒出來,可是散步消食的?”


  溫汐麵上極是不自在也不大敢說話,倒是如婉儀宋清荷頷首,覷著蘇絮的神色,緩聲道:“才下了雨,難得涼快。倒是不曉得昭儀娘娘儀駕在此,唐突衝撞之處,望娘娘海涵。”


  蘇絮也不答她的話,隨手拿了一邊放著的杯盞,抿了口,才慢聲細語的問道:“方才離著遠,本宮倒是沒聽清楚。兩位小主是說什麽,這般熱鬧?”


  兩人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腿已經漸漸發了麻。剛下過雨,地上殘留的濕氣將兩人素淡的衣裙染上了一層淡紫色,浸透了裙子外罩的紗衣。蘇絮話音甫一出口,兩人身子便一同微微發顫。溫汐看了看宋清荷,欲言又止的低頭,顫顫道:“嬪妾,嬪妾……”


  未等溫汐說話,宋清荷深吸一口氣。抬眸,眼中便如粼粼湖麵,泫然欲泣,盯著蘇絮的雙眼,極是委屈淒涼道:“是嬪妾妄言,嬪妾……”她說著,仿佛是因為怕,又像是極度的委屈似的,“姚淑媛日日撒癡撒嬌的讓皇上陪著,她是有孕妃嬪,原本就不宜侍寢。連著三日強留皇上,實在有違宮規,無章可循。昭儀娘娘治下,如亂了宮規禮法,該如何管懾眾人?嬪妾之言雖有失德行,卻也是許多妃嬪的心裏話。請娘娘體恤,務必規勸姚淑媛一句。”


  蘇絮瞧著宋清荷的處處眼波,微微坐直了身子。嗤笑一聲側首看著白檀,不怒自威道:“好一張乖覺的巧嘴,宮嬤嬤當真是會調教,新主兒才進封便曉得如何往是非圈兒裏紮。”她話落,居高臨下的睨著宋清荷道:“姚淑媛自是無章可循,不過到底是身懷帝裔的後妃。如婉儀妄議自己宮中的住為娘娘,不是更不合宮規?這亂了章規禮法四字,如婉儀自己開口前,先掂量清楚。否則說別人不成,反倒要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宋清荷不自覺仰眸而視蘇絮,迎著蘇絮的銳利目光,到底有些承受不住,心下慌亂的惶惶垂眸。“嬪妾之言雖是妄議高位,卻有理有據可依。昭儀娘娘協理六宮,自是有鏟除歪風之責。嬪妾不敢妄加揣測娘娘之意,不過這些話卻委實是嬪妾的肺腑,公道自在人心!嬪妾今日失言之過,便認娘娘責罰,以警示六宮。”


  蘇絮瞧著她雖有慌亂,卻也將自己的話理的頭頭是道,當即不覺極輕的含了笑意,更是認定宋清荷這一番言行舉動是別有用意。她隨手拿著扇子極為輕緩的慢慢搖著,徐徐開口,“如婉儀倒是說的頭頭是道,”話至此處,轉首睇著溫汐道:“溫良媛覺著呢?”


  溫汐緊緊的垂首,小聲怯怯的回道:“嬪妾不敢妄自議論有孕後妃,如何處置娘娘自有公斷。”她說著瞥了宋清荷一眼,麵有為難,“方才如婉儀不過是閑話而已,放眼旁的宮所,也必定會有這樣的埋怨,請娘娘務必要寬恕如婉儀。”


  蘇絮清潤一笑,朝著二人抬了抬手道:“起吧,本宮沒這閑空子警示六宮。跪了這半晌,也算罰過你們二人了。”蘇絮仿佛是在與二人閑話家常一般,閑閑道:“都是從新秀入宮一步一步過來的,將心比心,本宮自然也曉得妹妹們的心思。隻是如今姚淑媛有孕,難免要麻煩一些。”她說著,便越發和顏悅色起來,向著宋清荷道:“不過到底姚淑媛是你的諸位後妃,今兒個這句閑話本宮聽見一聽一過便也罷了。可若是這般不當講的話鑽進了姚淑媛的耳朵裏,衝撞了她也就算了,可當真衝撞了皇嗣,妹妹可有幾個腦袋呢?”


  宋清荷聞聽蘇絮這樣的話,心裏越發驚動起來。她原本以為蘇絮、英妃、寧貴嬪等人與姚木槿是麵和心不合,可如今聽著蘇絮話裏話外的意思,心裏便忍不住有些七上八下的落不定。隻得壓低了頭,小心翼翼的回道:“娘娘說的是,嬪妾往後必定規行矩步。”


  蘇絮溫然含笑,仿若無意的開口,“這一屆秀女中,便是你最有出息了。皇上寵著,自是難免恃寵生驕。可你也得記著這一點,再如何,你也斷斷越不過姚淑媛去。更何況如今姚淑媛有孕,來日誕下皇子帝姬,必定是封妃無疑。往後的日子還長的很呐……”蘇絮笑靨深深的落目在宋清荷的身上,最後那一句話尾音拖得老長。讓宋清荷聽在心裏,越發驚疑不定起來。蘇絮從下往上,正好瞧見宋清荷雙眼羽扇一般的睫毛不住的顫抖,她越發刻意叮囑道:“姚淑媛是你的主位,往後誕下子嗣自是富貴無極。本宮瞧著妹妹伶俐,便也白囑咐一句罷了。好好與自己宮裏的主位相處才是要緊的,畢竟皇上可不會日日夜夜的陪著妹妹,真正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可是宮裏的人啊!”


  宋清荷當即訥訥應道:“是,嬪妾曉得了。”


  蘇絮見宋清荷方才的精明樣子不在,便曉得自己的話起到了用處。她自然也不再多說,坐起身,將手中的紈扇放下,揮手莞爾道:“時候不早了,本宮要回宮了。兩位妹妹也自便吧。”


  宋清荷若有所思的向著蘇絮屈膝告退,溫汐當即也木訥的跟著道了萬福,快步的攜著宋清荷往另一邊兒小徑上去。白檀瞧著兩人漸漸走遠的背影,進前低聲道:“奴婢方才過去的時候,如婉儀原本能與溫小主一道脫身的,可是遲遲也不行動。”


  蘇絮微微挑唇,蓄著一抹淡然笑意,“走?她可如何舍得呢!她這一趟,不就是為著將那些話說給我聽得麽?”


  白檀半帶著譏誚的笑起,微微搖首道:“如婉儀到底是年紀輕,人也不夠機靈。滿腦子的小心思,以為旁人都不曉得,卻到底隻能騙得住溫小主。”


  蘇絮淡淡哂笑道:“她仗著自己那點子小聰明才好為咱們所用,她搬進未央宮之後成日裏是個什麽樣子,是心裏怕是清楚得很。那天在宣曲宮裏瞧見咱們送賀禮的那一出戲,便以為是瞧出了什麽破綻,可到底是個心急的人。以為瞧出那個,就能憑她的三言兩語,鼓動本宮與姚木槿兩下裏去爭鬥。”


  白檀抿唇輕笑,“奴婢瞧著方才如婉儀走時的那副樣子,必定是將娘娘的話裝在心裏了。”


  蘇絮將方才摘下來的鏤金鑲藍寶護甲一個一個套回手指上,“宋氏恃寵生驕又太過急功近利,今日她打錯了主意,想借著我的手除掉姚木槿,便可見得她與姚木槿同住的境遇如何,想必也不會太順心才是。若是姚木槿生下這一胎,她必定會將宋氏壓得死死的。自然,在這月餘的相處中,宋氏必定也瞧出了這個道理。”蘇絮話落,整了整裙擺,慢悠悠的起身。


  白檀忙進前扶了蘇絮,道:“隻怕宋氏未必有這個膽子。”


  蘇絮眯目含笑,“有沒有這個膽子,全看有沒有被逼急了的時候。”蘇絮說著進前,附在白檀的耳邊,小聲道:“把方才的事兒傳出去,就說她妄議後妃被我親耳聽見,卻不過是罰跪,也沒有旁的懲處,說到後來倒是也有說有笑,溫和親切。”白檀自是曉得蘇絮的用意,當即連連點頭應了。蘇絮婉然一笑,“至於旁的,留言起了再說吧。去尋元慈、延泓回宮。”蘇絮話罷,便搭著白檀的手往湖邊去。


  元慈與延泓這會兒跑累了,便站在湖邊兒往昆明池裏撒著魚餌。那昆明池裏麵的遊魚多是從宮外的活水裏遊進宮的,自是不比宮裏養著的魚名貴。不過元慈與延泓極少瞧見這樣的魚,便都十分感興趣的細細看著。蘇絮見兩人舍不得,也在旁邊陪著。


  瞧著池子裏上百隻遊魚在水草裏穿梭而過,不覺讓她神情跟著恍惚起來。想著想著,便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蘇絮回頭一瞧。過來的卻不是別人,正是一襲月白九龍常服的霍景嵩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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