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呢喃

  蘇絮麵上不動神色,語中有些恍然歎道:“臣妾方才竟沒想到這樣許多,”她語落,咬唇緩緩道:“若前朝的消息當真是從後宮傳出去,隻怕……”她說到此處,憂慮頗深的皺眉,再不敢多說下去。


  霍景嵩眯目,神色間盡是戾氣之色,眸中盡是思慮,挑眉沉聲問道:“綰兒覺著,皇長子可有帝王之才?”


  蘇絮正色,徐徐道來,“立嗣之事,究竟誰有帝王之才,都是皇上考量斟酌,由不得綰兒插嘴。”


  霍景嵩抬目看向她,烏黑的瞳仁越發幽深,叫人瞧不分明。“朕以為,唯有綰兒與朕的孩兒,才當承繼大統。”


  蘇絮聞言,心中一蕩。隻怕他瞧出什麽,起了疑心。她飛快的垂首,眼中劃過一絲失望的傷感之意。卻仍舊垂首,淡淡道:“皇上知道綰兒的性子,我私心隻盼生個乖巧伶俐的女兒,能常伴身側。若當真得了皇子,倒是要讓他做個逍遙王爺才好!”蘇絮說著,用笑意全然蓋住方才落寞傷感的神色,抬眸,如水眼波情真意切,帶著柔柔的情誼,和嬌俏嫵媚之感,“等他長大到了娶妃的時候,臣妾還要請皇上一到旨意。”


  霍景嵩眉心鬆緩下來,微笑著道:“哦?是什麽旨意?”


  蘇絮牽唇含笑開口,“隻許他納一位正妃。”話罷,麵上暈染的酡紅被漸漸西去的日暉鍍上一層暖光,霎時明麗,她倚在霍景嵩的懷裏,輕聲私語,“如此,他便能代替臣妾與皇上,一生一代一雙人了。”她說著,亦發動情,怯怯道:“皇上不會怪綰兒太過貪心不足吧?”


  霍景嵩帶著玉扳指的拇指抬起蘇絮低垂的臉頰,聲音沉啞,喃喃喚道:“綰兒……”這份情意繾綣,仿佛是他回憶不起來的遙遠畫麵。“傻丫頭,朕看重你的一片情誼,如何舍得怪你!一生一代一雙人又有何難?朕將長樂宮獨賜給你。往後長樂宮中,隻有朕與你二人,若無旨意,任何人都不能隨意擾你可好?”


  蘇絮眼中含淚,此刻也分辨不出是方才霍景嵩對她疑心的緣故,還是這番情意綿綿的話讓她感動。她微微搖頭,婉拒道:“臣妾曉得皇上待臣妾的情誼,隻要皇上心裏有綰兒,旁的綰兒也實在不必介懷。”


  霍景嵩大手摩挲著蘇絮纖細軟膩的柔夷,坦然道,“方才是朕多思多想,讓你傷心了!”


  蘇絮心裏一震,腦中飛快的思索著應對的法子。霍景嵩如何是那般輕易蒙騙的人,若非自己這次應對得宜,稍有不當心,便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結果。她心有餘悸的怦怦跳著,輕輕擺頭否道:“是臣妾不該幹政,多言惹得皇上心裏不自在,倒是皇上別氣臣妾才是!”


  霍景嵩此刻對蘇絮沒了戒心,麵上一冷,森然道:“後宮與前朝勾連,恐怕野心極大。你多言兩句,也是為朕著想。”


  蘇絮聞言,極輕緩的吐出一口氣,安心道:“許是臣妾多想,上官貴嬪入宮數年,對皇上也是極上心的,未必會有那個心思。”


  霍景嵩不以為意的冷冷笑起,“她沒有,未必她的母家就沒有。”皇帝如今的疑心被挑起,稍稍引著,便越發多心起來,“上官家掌著大齊半壁江山的兵權,後秦狹天子以令諸侯的事兒,他們未必做不來!”


  蘇絮極為驚詫的掩唇,疑惑著道:“可,可上官貴嬪到底是皇上的妃嬪,如何會……”


  霍景嵩眯目,不疾不徐,聲音裏全無溫度,道:“這樣的事兒,寧可錯殺,也斷斷不能放過!”


  蘇絮垂睫,耐聲勸諫道:“也許後宮傳言,未必是上官貴嬪有意而為。皇上若是心存疑慮,倒不如請吳公公去細細的徹查一番。那仙鶴既是從蓬萊洲過來的,便問問蓬萊洲侍弄仙鶴的宮人,那晚是什麽緣故。再查一查這謠傳是從哪兒出來的!”


  霍景嵩聽進了她的話,讚同的點頭,立時揚聲喚進了吳德全吩咐下去。吳德全倒也得力,不到晚膳的功夫,便將蓬萊洲侍弄仙鶴的宮人帶了過來。彼時霍景嵩與蘇絮並肩在暖閣床榻上坐著,皇帝就著桌案批閱奏折,蘇絮則歪在引枕上看書。


  那太監小心翼翼的上前請安道:“皇上萬福金安,娘娘千歲康泰。”


  蘇絮將那書順手撂在一邊,起身坐直,攏了攏下滑的薄錦被。皇帝轉首看了那太監一眼,仍舊埋首在奏折中,“是做什麽的?”


  吳德全上前回道:“回萬歲爺,他是蓬萊洲侍弄仙鶴的小路子。奴才今日去蓬萊洲查問的時候,問出了蹊蹺,所以才讓他跟著來向皇上稟明。”


  霍景嵩聞言,才抬頭落目在小路子的身上。眯目一轉不轉的盯著他道:“說吧。”


  小路子微微有些無所適從,縮著脖子顫顫道:“回,回皇上。那仙鶴,在十月後,便極少出巢。那,上元九年,仙鶴送子的事兒。是,是上官貴嬪吩咐跟奴才一同侍弄仙鶴的宮人,從蓬萊洲引出來的。”


  霍景嵩將信將疑的看著他,嚴肅的開口問道:“那個宮人呢?”


  小路子磕磕絆絆的回答道:“奴才也不清楚,仙鶴送子的事兒出了沒多久,小順子就被安排去了別的地方當差!”


  吳德全眉心隱隱一動,小聲與霍景嵩回道:“皇上,那小順子,正是二月份,跟一個宮女一同落水的那個小太監!”


  霍景嵩麵色亦發陰沉,“如此,豈不是死無對證?”


  吳德全道:“有句話,奴才倒是不得不回稟皇上!”


  “說!”霍景嵩沉聲吐言道。


  吳德全恭聲開口,“上元九年,上官貴嬪請過來的道士,也說上官貴嬪所懷的皇嗣是大富大貴之象,奴才如今猜想,許是上官貴嬪早就有這樣的心思。那道士,不也是上官貴嬪買通的嗎?”


  蘇絮瞧著霍景嵩陰晴不定的神色,清清淡淡的笑起道:“當事人已經身死,到底做不得數!”


  霍景嵩抬手,擺頭否道:“那內監之死原本就有些疑點,如今看來,也許是上官氏殺人滅口之舉。”


  蘇絮不置可否的默然,半晌,方依依道:“此時殺人滅口,隻怕太晚了一些!”


  霍景嵩挑眉,亦發篤定道:“無謂再深究,上官氏一向行為不端。早就不適宜再照養皇長子,朕對他雖說未有太大的期盼,可到底是長子,該好好撫養!”


  蘇絮抿唇,微歎著開口,“皇上想把皇長子送去哪宮照養?”


  霍景嵩垂首思慮片刻,答道:“怡妃曾照養過皇長子,又再不能生育。”他說到此處,語氣便有些惋惜。不過轉瞬,又是無波無瀾的樣子,“就送去毓秀宮吧!”


  蘇絮眉心微動,小聲道:“皇上不再查查了?”


  霍景嵩混不在意的開口,“不必再查了,”他話落,轉首與吳德全道:“傳朕的意旨,往後皇長子送去怡妃處照養,上官氏照養不周,心懷鬼胎。幽禁三月,再做處置。”


  “萬歲爺,皇長子現在就送去毓秀宮嗎?”


  霍景嵩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鬆快道:“去,立時去傳旨,給怡妃抱過去。”


  吳德全不敢耽誤,恭敬的應下,轉身便著人去宣旨。蘇絮不覺在心裏說不出的一陣淒涼,忽然想起景懷皇後曾經與她說過的話,“是非黑白全在人心,皇上信你,你便是冤枉。”皇上已然不相信上官氏,更是厭惡上官家的種種。因此,無論這個由頭是真是假,他都樂得當它是真的。


  一連多日,蘇絮每每想到那日黃昏,便有唇亡齒寒之感。


  進了三月裏,日子漸暖,人也不複冬日那般懶洋洋的歇不夠。這一日,司苑司特意孝敬了數株剛從暖房裏培育出的四季海棠。上午閑來無事,蘇絮帶著延泓親自在院子裏看著宮人移盆,將那海棠從花盆裏移近花園的空地處。


  蘇絮領著延泓倚在亭子裏,見綠楊一身青翠春衫領著宮婢在緋紅的花間行走,煞是應景好看。延泓看著新鮮,也要過去試試。蘇絮鬆了手,任由他撒歡兒似的跑出去。若是在從前,她當真害怕延泓一個不當心,事事必定都要親力親為。自從知道宣順夫人暗害自己後,對延泓難免有些淡淡的提不起興致。


  延泓跑過去,見蘇絮沒跟上來,立時回身去抓著蘇絮的手。蘇絮不著痕跡的推開他,回身將肘間挽著的披帛取下擱在石案上,神色有些別扭的任延泓領著走過去。延泓小手握著花鏟,非要親自將空洞填平。蘇絮凝著他,方才的幽怨與怔愣,不自覺便成了慈愛溫暖的笑容。她心裏也極是矛盾苦澀著難受。可卻到底不忍心冷待延泓。她看住了半刻,才勉強回神,與白檀道:“叫人給英妃、寧貴嬪送去兩盆。”


  白檀喏喏應了,蘇絮微微含笑,抿嘴正要說話,便見角門處倚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是皇長子霍延淅。他近乎於半個身子躲在月門外麵,見著蘇絮看過來,不覺縮了縮身子。卻仍舊大膽的回視打量著蘇絮與延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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