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圖謀

  王均進前,恭恭敬敬的小聲回道:“今日朝上再提立太子一事;送去邊關的軍費與日常用度,在去雍州的路上,竟然遭劫。河源的魏將軍又奏請皇上增補,皇上在朝上動了氣,將兵部負責運送軍備的一應軍士都降了罪。師傅想請娘娘過去,在邊兒上勸著皇上一些。”他語頓,又低低笑著補充道:“奴才們也能免去被遷怒不是!”


  蘇絮啐一口道:“這話要是讓你師傅聽見,先打你一頓板子再說。皇上何曾遷怒過你們?若真有,也是你們自己當差不上心的緣故!”


  王均點頭哈腰的應承著,逗趣的在自己嘴上輕輕的拍了一巴掌笑道:“都怪奴才出言輕佻,”他說著,諂媚的與蘇絮道:“實在是娘娘得皇上寵愛,若能陪著,龍心大悅,咱們也能跟著輕鬆不是!”


  蘇絮眼中精光一閃,心裏頓時有了主意。她牽唇一笑,擺首隨意道:“一張猴兒嘴慣會說,你先回去吧,本宮更衣後就過去。”王均聞言,立時眉開眼笑,快步退出了合歡殿。


  蘇絮擇了一件榴花紅細碎灑金縷桃花紋錦襦裙,槐黃銀紋繡百蝶度花的琵琶襟上衣,又選了一條桃紅色的披帛。春如一壁為蘇絮穿戴著一壁道:“前次娘娘叫蘇大人暫緩上奏側立太子一事兒,如今小康子還沒將信兒送出去,怎麽還有人提起?”


  蘇絮挽了紅玉素鐲子在手,揚眉笑道:“不是上官家蠢笨,便是怡妃沉不住氣的緣故。既是有人幫了咱們一把,今日到該一並解決了才好!”


  白檀抿唇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將仙鶴送子一事揭出來?”


  蘇絮頷首,“咱們布置許久,倒也實在沒什麽好拖得了!”蘇絮穿戴完畢,春如又替她將隨意挽著的單髻,重新梳成柔婉的墮馬髻,挑了一套銀質的簪子頭麵裝扮,極是清新宜人。與這春日的暖陽極為映襯,從頭到腳都透著青春朝氣。她對著鏡子深看一番,見一切無虞才親身往南書房去。


  到達之時,霍景嵩尚未下朝。蘇絮吩咐人準備了茗茶點心,自己便拿了一本《後秦書》端看。


  書閣的窗子半掩著,暖陽從窗縫投進,折灑在窗旁一支麝香百合上,莖蒂的綠暈似是因著日光照映才彌漫開的一般。她側倚在書閣的榻上,定定凝著那刺眼的花枝,手中的書卷似在眼前攤開的一幅畫。


  蘇絮眼神又些微的渙散,心裏則是思索著,皇帝雖禁止後宮諸人議論仙鶴送子,皇長子祥瑞及抓周之事。可私下裏,仍舊在隱秘的議論著。這些自不會傳入霍景嵩的耳中,卻到底也是無法明令禁止之事。她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將仙鶴送子之事引出來,王均便躬身進門來請她道:“皇上請娘娘去南書房!”蘇絮微一頷首,應聲起身往那邊去。


  進門的時候,霍景嵩正在批閱奏折。蘇絮進前請安,霍景嵩這才抬頭,悠閑的笑道:“起來,朕手上還有要緊的朝務。”


  蘇絮笑吟吟點頭,“臣妾靜候便是,臣妾在一旁看書,靜靜的陪著皇上。”


  霍景嵩麵上神色舒緩,很是欣慰道:“讓王均把躺椅給你搬到這邊兒來,你靠在窗邊,亮堂也舒服一些。”他語落,越發笑意盎然,“朕一抬頭,便能瞧見你。”


  蘇絮不覺紅了臉,嗤笑著道:“皇上慣會敷衍臣妾,指不定瞧一會兒便膩煩了!”


  霍景嵩不禁朗聲大笑起來,“促狹的小東西。”話落,立時叫了王均進門,把暖閣中黃花梨的躺椅搬了出來,放在窗邊避開陽光直照的地方。蘇絮也不再與霍景嵩多說,安靜的坐在榻前,仔細的翻著書頁,仿似看進去了一半認真。


  過了大半晌,已然過了晌午。二人都沒有用膳,蘇絮合了書卷擲在雕花小幾上,在活著茉莉香片的碧螺春斟滿了茶爐上溫了半響的霜水。茶香嫋嫋溢出,馥鬱芳香沁人心脾。蘇絮端了一盞奉於案上,臻首略低,輕笑著柔聲道:“皇上批了許久的折子,先飲一杯潤潤嗓子。午膳忘了用,方才臣妾來的時候已讓人準備了茶點,可叫上來墊一墊?”


  霍景嵩劃下一筆後,將那筆順手搭在筆架之上。抬頭看著了蘇絮一眼,疲憊的嘴角不覺揚起,笑嗬嗬的揉著額角,閑適的打趣蘇絮道:“綰兒是覺著陪朕批閱奏折太過煩悶,這會兒尋個由頭讓朕陪你?”


  蘇絮順著他這話嬌俏一笑,輕快而明媚,“臣妾的這點子小心思,皇上全瞧在眼裏。”她說著,進前為霍景嵩揉著額角道,“皇上便歇一歇,陪著臣妾用點心可好。”霍景嵩不言語,閉目靠在寶座的靠背之上,一雙手抬起握住蘇絮,心裏是滿滿安慰與欣悅。“綰兒最曉得朕的心思,所以朕會在南書房為你置下書閣,也許你時時來陪朕。”


  蘇絮軟軟的咕噥了一聲,溫柔道:“臣妾隻盼著皇上龍胎安康,省心愉悅。所思所想,也都隻在這一件事兒上!綰兒平日最是個蠢笨的人,是皇上處處體諒,寵著綰兒。”


  霍景嵩此刻已然有些疲憊,伸了伸胳膊,起身攬了蘇絮在懷,挑眉道:“心口不一的鬼丫頭,方才還說朕敷衍你,這會兒倒也變得快!”


  蘇絮順勢倚入霍景嵩的懷裏,不自覺抬手扶著霍景嵩高聳的眉峰,“方才進門的時候瞧著皇上眉頭緊鎖,臣妾看著心裏難受,也不過是慪皇上笑一笑罷了。”


  霍景嵩握住蘇絮的手,放在唇邊吻一吻道:“朕便喜歡你這一點,有些話,實在不必朕與你多說。”


  蘇絮低首,曼聲嫵媚道:“瞧皇上說的,怡妃與瑾婕妤平日裏不也是極體諒君心,善解人意嗎?”她語頓,吃吃一笑,“如今瞧著文嬪,也是個伶俐的人!”


  霍景嵩撫掌一笑,點著她的鼻尖兒道:“這話說的是酸是甜,朕倒是聽不分明了!”


  蘇絮笑著開口,“臣妾又不是醋壇子、蜜罐子,好好的說句話,哪兒有酸甜之分!”


  霍景嵩忽然低頭,吻住了蘇絮的唇。糾纏半晌,他才忽然抬手。嘴角斜斜一揚,玩味的調笑道:“酸的。”


  蘇絮的雙靨被他這番舉動窘的通紅,立時垂頭,嗔道:“皇上好不正經!”霍景嵩被蘇絮這番嬌俏模樣惹得大笑不止,攏著她的柔夷道:“朕瞧見你,便正經不起來!”


  蘇絮不覺啐道:“皇上這話,若是讓前朝那些老臣聽見,臣妾可要成禍水了!”


  霍景嵩不以為意的笑道:“禍水有什麽不好,可不是讚綰兒美貌的話!”


  蘇絮低笑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後秦吳姬便被謠傳是禍水,其子降世後不久,又有謠言那孩子腳踏七星,乃天命吉兆。可終究被後秦愨皇後害死,母子俱損。臣妾隻想一輩子安安穩穩的陪在皇上身邊,紅眼禍水,便留給旁人去做了!”她說著,仰臉看向霍景嵩道:“皇上不會怪臣妾太過自私吧?”


  霍景嵩笑著搖首,“《前秦史略》讓你讀完了,這會兒竟讀到了《後秦書》。”他說著,鬆開環著蘇絮的手臂,行至雕花桌案旁,拿起扣在桌上的書。那一頁,正是《後秦書》中,吳姬母子死後,和帝後宮掀起的奪嫡鬧劇。幾位皇子在民間紛紛有傳,其身懷祥瑞。幾方權勢爭奪,是有史以來最為血腥的皇位之爭。霍景嵩看著那書頁,一時沒了言語。眉目也從方才溫和的樣子,漸漸肅穆起來。


  蘇絮眼中盡是狡黠之色,待霍景嵩撂下那史書,麵上便有些怯怯的樣子,“可是臣妾說了什麽不當說的話?”


  霍景嵩搖首,抿唇思慮了片刻,才緩緩道:“沒有,”他語頓,又沉聲開口,“才壓下去,朝堂便又提側立太子一是。今次亦有人拿皇長子乃天賜祥瑞來與朕稟奏。”


  蘇絮微微抿唇,麵上因憤然而有些許霞紅,正色道“後宮謠傳不斷也就罷了,怎地前朝也這般怪力亂神!綰兒深感說此話者,其心當誅!異象全在人心,難道這些人鼓吹立嗣,就不怕後秦和帝奪嫡之事在本朝重演嗎?”


  霍景嵩若有所思的看著蘇絮,挑眉問道:“怎麽?朕下了旨之後,後宮謠傳仍然不斷嗎?”


  蘇絮麵上有些為難,低眉回道:“自是不敢再當著皇上與其他妃嬪的麵兒說了,可到底堵不住悠悠眾口。臣妾聽宮裏的奴才提起,私下裏仍舊傳的厲害!仙鶴送子也就罷了,是都瞧見的。可紅光漫天,那日原就是晨曦時分,後宮諸人竟借由此事,傳的神乎其神。”


  霍景嵩沉吟不已,蹙眉思慮著開口,“有一句話,綰兒說的極對!”


  蘇絮糊塗的瞧著霍景嵩,訥訥道:“是哪一句話?”


  “仙鶴送子之事,從前也不過是在後宮謠傳。如今前朝跟著一同鼓吹,若非從宮裏漏出去的,何來這樣一致?”霍景嵩話罷,就勢靠在坐上。蘇絮心中暗暗一喜,他這般思慮,可不正是自己計劃中所圖謀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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